孬蛋

“孬蛋”是一个贬义词，常常在我们这个中原地区用来骂人。今天的故事，主人公出生在六七十年代，为了好养活，他母亲给他起的小名叫做“孬蛋”。

那天风和日丽，十六七岁就有着大人身高的妈妈照旧骑着大梁自行车，后车座横绑着一根不长不短的粗棍子，左右两边挂着装满鲜菜的竹编框。和妈妈同行的是已经怀孕两个月的翠花，这是翠花的第三个孩子，在那个紧衣缩食的年代，哪怕怀孕七八个月，只要还能干活，就没有在家养胎的说法。

卖完菜该回家了，孬蛋走到妈妈摊位，对着紧挨着的翠花说：“一会收拾完，咱都一块回家哈。”翠花点头示意，看了一眼妈妈。妈妈赶紧收拾东西。刚收拾好，孬蛋的大儿子金岭风风火火的赶来：“爹，赶紧回家，银铃出事了。”孬蛋赶紧吸完剩下最后一口的旱烟，边骂着“赔钱货”边往家赶。

（一）银铃去世

孬蛋弟兄三个，父亲早早去世，是母亲把他们三个拉扯到每人都成家立户。孬蛋最大，深知肩负的责任，自从结婚，几乎不让他那老实本分的媳妇回娘家，再加上他媳妇不会骑自行车，回趟娘家，堪比取经。稍有不顺，孬蛋还会对她拳打脚踢。老一辈人的观念“离婚”就是奇耻大辱。总觉得等孩子大了，就熬出头了。

孬蛋的媳妇给孬蛋生了四个孩子，大儿子金岭，三个女儿，银铃，萍安，顺美。除了最小的女儿有点跛脚，其他都健康茁壮。大儿子金岭结婚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虽然儿媳妇看不惯公公欺负婆婆的做法，但吵了两次后，发现孬蛋根本就是不讲理的主，两人就把孩子留在家里外出打工。如今银铃要结婚了，两人都赶回来。

孬蛋给银铃定的是隔家两个村子的一个小伙子，小伙子一般个头，白白净净，看起来文文弱弱。在银铃相看一番后，不管银铃是否同意，换好手绢（订婚），定在八月十五就把人娶走。银铃违拗不过父母，以拒绝进食相抗。在一周后，风和日丽的这一天，银铃见孬蛋出门卖菜走了之后，起床洗漱，打扮的比平时还要整洁利落。然后趁家里没人，喝下了敌敌畏。家人发现，赶紧通知孬蛋。也就是开头的那一幕。

等孬蛋回家发现女儿已经没有气息，暴躁的孬蛋，如同发狂的狮子，没人敢拦，疯狂的摔砸后，捡起院里的柴火棍，边骂着边对着银铃头上狂砸了三棍。为什么是三下，因为第三下，棍子断了。可是约定的是八月十五举行婚礼，眼瞅就到日子了，这怎么办？经过商量后，男方把尸体拉走，付过的彩礼也一并带走。当然，是直接把尸体掩埋。

有人说，孬蛋着急把银铃嫁出去，是因为银铃撞破了孬蛋的出轨，银铃为她母亲打抱不平，所以孬蛋才把银铃嫁的那么远。也有人说是因为银铃看上了翠花的老公，虽然翠花的老公三十多了，但是一表人才，所以银铃才不同意孬蛋定的婚事。

妈妈说：“那天回到家，你姥姥给我说银铃去世了，吓坏我了，别看银铃是女儿身，可是有着男儿的胆魄，种菜种地都是一把好手，干活干脆利落。那时候兴建大棚种菜，因为咱家的地和她家的地挨着，所以就合伙搭建大棚，等到收获的时节，都会在大棚外搭个简易的帐篷，防止大棚里的菜被人偷。银铃她就敢一个人守夜。就这样就走了，真是可惜了，银铃她娘肯定心疼坏了。”

（二）孬蛋的媳妇去世

银铃去世后，银铃的母亲好久在悲伤中走不出来。

三年后，二女儿萍安该结婚了，萍安乖巧安分，依着孬蛋的主意许了人家。三天后女儿回门，原本应该是喜气洋洋的氛围，孬蛋的媳妇做了好几道菜，和蔼的叮嘱女婿，要对自己的女儿萍安好点。也不知是哪里说错了话，惹得孬蛋心中不满，当着女婿的面，打了萍安母亲两巴掌。

孩子小，没办法，为了孩子也得打落牙苦往肚子里咽，可这是在女婿的面前呀，孬蛋的媳妇感觉天空刚刚泛白的那一抹希望，瞬间被熄灭了。在送走女儿和女婿后，给小女儿顺美说：“我可能照顾不到你结婚的时候了。”顺美安慰着母亲：“俺爹就那样，等我结婚了，我就把你接走，让他自己过。”十六七的顺美，还不知道那就是母亲是在和自己道别。

在此后的一周时间里，孬蛋的媳妇每天把家里收拾好后就去地里干活，七八亩玉米地，被锄的一点草都没有，而后孬蛋的媳妇，选择和女儿银铃一样的方式，走到田地头，拿出准备好的一整瓶敌敌畏，一饮而下。等要去地里干活的村里人发现时，脉搏已经微乎其微。村里人赶紧背起孬蛋的媳妇，往孬蛋家里赶，还在家里睡觉的孬蛋，赶紧骑自行车去请村里的医生，得知已经无力回天后，嚎啕大哭。村长及时的制止住寻死觅活的孬蛋，在村里人帮助下，孬蛋把媳妇安葬了。

（三）东北的女人

虽然孬蛋已经当爷爷了，但这时的孬蛋也不过五十出头。也许是去世的媳妇生前把他照顾的太好，所以，他想着还是要找个人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在一次和朋友一起外出做生意时，认识了一个东北的女人，凤英。凤英儿子已经结婚，无牵无挂就跟着孬蛋来到了中原。

到了自己的儿女已经成家的年纪，也就没有什么看开看不开的事情了，目标反而更加单纯直白，你给我钱花，我就跟着你照顾你的生活起居，无所谓外人的眼光，无所谓是否要结婚，更无所谓未来如何。

凤英跟着孬蛋生活两年后，孬蛋当上了大队书记，也不知是前妻的保佑，还是凤英带来的好运，孬蛋更加的意气风发，忘记了失去前妻和女儿的痛，凤英的娇媚和奉承，让孬蛋有些忘乎所以，大手一挥，让凤英不光穿金戴银，甚至同意凤英把儿子的女儿带来在这里抚养上学。

如此的好生活，坚定了凤英的内心，一定要牢牢抓住这个男人。在这里待了九年的凤英开始防备所有和孬蛋搭话的女人，不管是村里人还是邻居，哪怕在家门口路过只是和还在大队书记这个位置上的孬蛋打声招唿，都会遭到凤英的唾骂。也不知是因为凤英的作，还是孬蛋的工作做的不好，彼时的孬蛋深知，自己的这个大队书记位置，已经摇摇欲坠。

儿媳知道孬蛋这个公公是不讲理的人，不管他怎么折腾，养着别人孙女对自己的亲孙子不闻不问也可以，但是，把街坊邻居都得罪透了，这让后代怎么为人做事。不管孬蛋的阻拦，儿媳把凤英赶了出去。

在这里生活了九年的凤英，怎么甘心放弃这样衣食无忧的生活？她在镇上租了个房子，等着孬蛋再次把自己带回那个家。可是没过多久等来的却是孬蛋被撤掉大队书记的消息，凤英便知道没有了指望，又回到了东北。

（四）本地的续弦

凤英走了，最小的女儿也已经结婚成家，孬蛋又成了孤陋寡人。也不过六十出头，头上也就零星的白发，儿子儿媳是不会管他的，如果就这样一个人熬到满头白发，那生活也太过乏味。孬蛋想到，如果再回到大队书记的位置，说不准还会有女人愿意跟着他。

于是，孬蛋通过这几年积攒的人脉关系，又回到了大队书记的位置，托付媒人，给他介绍个能照顾他生活的女人。也许是因为官职在身，听上去，有着光鲜亮丽的生活，守寡二十多年的姚雪梅，同意去照顾孬蛋的生活，但是要求把孙子孙女带在身边。孬蛋认为只要能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其他的都是小事。有时姚雪梅的儿子会带着儿媳在家里小住一段时间，孬蛋也都默许。

这次争取来的大队书记，孬蛋也就维持了两年，两年后，以孬蛋年龄太大为由，撤掉了他的职位。可是家里还有人等着吃饭呀，孬蛋不得不再去找零工维持生活。

（五）六年之后

孬蛋的年龄越来越大，去找零工，包工头直接无视他的存在，不愿用他。孬蛋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姚雪梅以没有钱为由，推搡着不去医院，孬蛋只好去找自己的亲儿子金岭。金岭带着孬蛋去县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出来是肝癌晚期。在住院期间，都是金岭和他的两个妹妹轮流看护。姚雪梅知道后，回到家，找来收购粮食的，然后把家里存的玉米全都卖掉，给邻居说，再不卖掉就被家里的老鼠咬坏了。收到卖粮食的钱后，姚雪梅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锁上门，回到她儿子的住处就再也没有回来。

孬蛋在知道姚雪梅已经走了之后，后悔不已，弥留之际，希望自己孩子能原谅自己，金岭和他的妹妹们都低头不语，孬蛋带着愧疚和遗憾，走完了他的一生。

我问妈妈：“为什么孬蛋都这么坏了，他的孩子最后还带着他去看病？”

妈妈说：“这个人就算再坏，在他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的时候，也要可怜他一下，不是为了对他好，也不是原谅他，而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让自己没有遗憾而已。”

我最喜欢看亮兄的《画眉奇缘》，因为主人公姥爹的坚持做善事一次又一次的感染着我，提醒我：别人欠你的，老天会还给你，你欠别人的，自会有恶人来收！如果我们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做了不该做的事，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东西，那结果自会失去不该失去的东西。佛曰：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妈妈讲的孬蛋的故事，也警醒着我，愿我和我的孩子们，都能行走于天地之间，坦坦荡荡，光明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