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妈妈减寿十年

还有一个星期就满三年了。三年前，我如往常一样上着班，突然我电话响了，一看是我爸打的，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因为我爸平时不会在我上班的时间打电话的，这次肯定有什么大事。

接起电话后我爸哑着嗓子问我能不能请个假回家，说你妈有点不舒服，在住院。

我喉头一紧，紧张问道：“什么病？要不要紧？”我爸说：“脑梗，目前在急救室。”一听这话，我的脑子一下炸开了，一瞬间觉得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机械性地应句好，答应赶紧请假。

随后跟领导打招唿，又交接了下工作，急急忙忙就往家赶。

我是远嫁，离家有千里之遥，平时到家就得五六个小时。我老公开着车，一路上我妹打来好几个电话，催促我快点，说咱妈情况不好，又要转院了。我听着这消息，只恨不能立马插上翅膀飞过去，后悔为什么要嫁这么远。

这一路上，我的眼泪就没停过，感叹我妈的命怎么这么苦，都没来得及享一天福呢就摊上这个病。过往像过电影似的一幕幕浮现在我眼前。

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我爸妈有我们三个孩子，我排行老二。我上面一个哥哥，因为小时候我哥特别调皮，我爸就想着再要一个女儿。那时候计划生育很严，听我妈说中间被逼着流过几个。后来可以交罚款生了，但是一直没再要上，又实在是很喜欢女孩，就想抱养我一个表姨家的姐姐。临送走的时候表姨突然不舍得了，没想到第二年我妈就怀上我了。我妈说生我那天，知道我是个女孩，我爸比有我哥的时候还高兴。所以我是带着期盼来的，虽然排行老二，但是家里都很宠我。

小时候的我白白胖胖，圆圆脸，老实听话，姥姥舅舅小姨还有小姑都特别喜欢我，即使我爷爷那么不待见我爸，对我也还算可以。因为超生，我们家真的是家徒四壁。为了养活我们几个，爸爸在农活不是很忙的时候就出去打工，我妈就一个人拉扯我和我妹两个。她身子本就不是很好，再加上农活等繁重的劳动，从我记事起她就常年吃药。但我从没见她在家躺过一天。那时候家里还养着猪牛鸡，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地里忙一忙，我们就在家里喂家畜。

小时候觉得每一天都好漫长，每天的农活又累又繁重，长大很慢。到了冬天更是难熬，妈妈的手总是很粗糙，手背都是皲裂的口子。她不抗冻，衣服穿得总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因为个高胳膊长，衣服都是不合身的，袖子短了一大截，手腕那里总疼。我那时候心疼的对她说我长大一定给你买很多衣服。后来，我上学工作都是在遥远的外地，回家的次数很少，给她买的衣服也没大有机会亲自看她穿上几回。

其实从小我跟我妈不是特别亲密。她性子木讷，脾气不好，动不动就跟我们发脾气，甚至会动手打我们。而我爸从来没动过我们一根手指头，连批评都很少，所以我更亲我爸。小时候不懂她，他俩起了矛盾，我都很不愿意搭理她。因为我爸的好，我都忽略了我妈以前也是有温柔的时候。小时候我腿上长疮，是她背着我去诊所；晚上点着蜡烛给我做棉裤，棉鞋；睡觉时给我掖掖被角.......生活的重担和不如意有时候让她不堪其扰，对我们就苛责了些，这些道理是在我长大后尤其是结婚有了孩子后才渐渐明白。她的易怒和不耐烦都是累的，她没有时间顾及孩子的小情绪，连坐下来歇息的时间都很少。她是爱我们的，即使我们都工作了，他们也不闲着，还是坚持种着那几亩薄地来减轻我们的负担。只是我们给她的回报太少太少了。

在车上，我脑子里总想着我妈那时候跟我说袖子太短冻手腕的画面。每思及此，我都心痛得不行，只希望老天能可怜可怜我，让我妈平安无事。

后来到了医院，我看着我爸颓然得坐在走廊的地上。他一下子沧桑了好多，全身灰扑扑的，看见我哑着嗓子说了句“来了”就再也说不出话来。我妈和我爸的性格特别不搭，两个人在一块儿谁也说服不了谁，总是吵闹。我一度以为他们没有感情。这次我妈病倒了，我爸曾经的精气神也不复存在了，眼里都是担心和紧张。

我妹跟我说：“咱妈从地里回来，我给她削了一个梨，她正吃着，突然就口歪眼斜，我还以为她跟我开玩笑呢，没想到突然就倒地上去了。后来赶紧叫来120，在车上醒了一次，说舒服些了，可还没等我们缓口气就又晕过去了。到了县医院，医生给通了下血管，看情况危急，这不转到市里来了。”

医生出来后，说母亲刚做完手术，需要在ICU待几天看看，我悬着的一颗心才算稍稍落地。我妈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整个脸是灰色的，因为麻药还没过，叫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刚落地的心又揪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医生让我们家属都回去，有情况会通知我们。我哥留在医院，我姑拉着我们去了她家。那时候都凌晨了，一路颠簸加上伤心，我累得很快睡过去了。迷迷煳煳中做了个梦。

我在一个大道上，天气灰蒙蒙的，迎面走来一黑一白的两个人，就跟新白娘子传奇里面的黑白无常似的。他们飘得很快，我听到他们说要去抓我妈，我吓得赶紧去追他们。我跑得飞快，用尽我生平所有的力量。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追上了，我对他们跪下说，求求你们放过我妈吧，我愿意减十年的寿命来换我妈的。不记得他们说了什么，只记得他们没再进去，转身去了别家。

梦醒以后我赶紧把我妹喊起来给她说了这个梦，我相信这是个好的预兆，我妈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是做的梦还是真的是我用我的寿命换来了妈妈的命，我妈在ICU里住了五天，之后转到普通病房，后来又回老家的医院做的康复。虽然命是保住了，只是无论怎么做康复，她的右侧肢体都无法活动。幸运的是，她的语言和大脑都没有问题。现在吃喝拉撒都需要我爸帮忙，两个人吵闹了一辈子，在我妈大病一场后，之前的碰撞都变成了音符在流淌。两个人再没了剑拔弩张，也没有了高声叫嚷，有的是一蔬一饭的关心，还有早晚的陪伴和有商有量。

妈妈忙碌了一辈子，这下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我有时就想，生命有时，富贵有时，那是不是忙碌也有时呢？年轻时候忙碌，老来就清闲；少时图安逸，等老了就有忙不完的活，操不完的心呢？不管怎样，只希望我的爸爸妈妈在余下的人生里健健康康。这三年，我们经历了新冠带给我们生活的巨大变化，还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