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先爱自己

我大姑年轻的时候聪明能干，在大队做妇女主任，扎两条乌黑的大辫子，走到哪里都是人群里的焦点。她的上司介绍了我大姑父给她，那时我大姑父高中毕业待业在家，我大姑嫌他没工作，又抹不开上司的面子，两个人就不咸不淡地处着。后来我大姑从妇女主任的位子上下来了，我大姑父去当了兵转业回来后进了汽车站，又轮到我大姑父看不上她，但是我大姑意外怀孕了，即便这样我大姑父也不肯娶她，她便去汽车站找姑父的领导，这才结婚生下了大表姐。由于并不是很光彩的事情，我爸这边的亲戚对此一直讳莫如深，我并不知道是我大姑为了嫁给有工作的姑父故意怀孕还是姑父血气方刚引诱了大姑。总之在这样背景下生下来的大表姐并不被姑父喜欢，大姑婚后前几年的日子也很难过，只到过了六年后生下表哥大姑父对她的态度才有所缓和。

大姑父的仕途很顺，年纪轻轻就坐到了汽车站站长的位置，迎来送往的都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姑作为一个家庭主妇，娘家几个弟弟妹妹都在街上讨生活，愈发被大姑父看不起。好在表哥表姐都很听话懂事，学习成绩都很好，特别是表哥，长得像画里的人儿，学习成绩还一直是年级第一，被姑父当宝贝疙瘩一样宠着。姑父的几个姐姐都嫁得很好，几个姐夫不是市里的领导就是医院的领导，每年过年姐姐姐夫都要携家带口到姑父家里来住几天，他们只顾打牌玩乐，姑妈要伺候一大家人的吃喝，整天整天地泡在厨房，只有表姐在旁边给她打下手。那个时候她的心里一定是极其苦涩的吧，她并不是一个迟钝愚笨的人，相反她极其聪明也曾是人群的焦点，只是命运的作弄让她的闪耀只昙花一现罢了，这样囿于厨房灶台还要强颜欢笑做小伏低，她的心里该有多苦呀。

因为知道她的日子不好过，爸爸他们很少去她家，怕姑父看到了不喜欢，她也深知自己唯有靠孩子才有出头之日，所以对表姐表哥一直严加管束。

很讽刺的是我曾在电视上看到过我们地方台对大姑一家的报道，姑父自然是年轻有为的企业领导，两个孩子聪明可爱，镜头给到大姑，她坐在门口搓衣服，可能节目组想给她定义成一个贤惠的妻子和母亲吧，但我知道，她内心里不仅仅只想做一个贤惠的母亲，她更渴望有自己的事业能够跟姑父平起平坐，后来她开过电话亭，开过早餐店，但在姑父眼里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行业。

我其实很喜欢大姑，我觉得她跟我妈妈不一样，我妈妈动不动就会冲我发火，说她这么辛苦都是为了我和哥哥，还会说养我没有用，什么都没有给她分担，其实我已经够听话了，但是从来没有从我妈妈嘴里听到过正面的评价，她一直采取的是打压式的教育，大姑就不一样，她会很温柔地告诉我她很喜欢我，因为我真的太漂亮太懂事了。记得有一年夏末，下了大雨，天气冷得人瑟瑟发抖，因为天气不好都没什么生意，我妈的心情极其不好，我爸去武汉进货没有回来，我妈担心雨天他把货打湿了，就去他下车的地方等他，让我和我哥在家看店，走的时候不记得因为什么事情把我大吼了一顿，她一走我哥就跑去玩了，我又冷又饿，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店，然后我大姑来了，她见到我就夸我懂事，还问我哥去哪了，刚刚被我妈吼的委屈迸发出来，我哭着告诉她我哥去玩了，我也想去玩，但是如果我走了就没人看店了，我妈回来又会骂死我的，她拥抱了我叫我别哭，还指着屋顶告诉我，并不是每棵树都能成为房梁的，只有最笔直最坚硬的那棵才可以。然后她还给我做了饭，只见她拿出一个西红柿在开水里烫了一下，然后把皮剥掉了，又拿出一块豆腐放在手掌上把它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我感叹她的细致，我妈做西红柿从来不会剥皮，也从来不会把豆腐放在手掌上切，她只会大声抱怨她一天到晚累死了，为什么别人养的女儿那么乖巧懂事，而她的女儿却笨得要死。

我跟大姑相处的机会实在太少了，记忆里只有一年暑假去她家住了几天，她会给我们做小炸肉，用牙签把精肉串起来，撒上孜然粉再放到油锅里炸，那是幼年物质匮乏的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后来在表姐高二升高三那年暑假，大姑却永远离开了我们，她去菜场买菜晕倒在了地上，被送去医院确诊为肝癌，不到一个月她就去世了，在那之前她常常肚子痛，痛起来她就喝开水，用滚烫的水把痛处烫得麻木，就感觉不到疼痛了，而姑父早在外面被亲戚朋友撞见牵着其他女人的手。

回光返照那一天，她让我妈帮她洗了澡，她跟我妈说:“芬芬(表姐）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她的成绩那么好，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这次生病我想明白了，身体最重要，以后不管你姐夫怎么对我，我都不跟他生气了，我把妈接过来照顾我吧，等芬芬大学毕业了我就去跟芬芬一起生活，政政(表哥）你姐夫看得重，他们家不会不管他的。”谁知第二天她就去世了，俗话说郁气伤肝，大姑心里一定积攒了好多好多委屈。

大姑去世表姐的班主任还特意从市里赶过来，说表姐是班上的重点苗子，希望她一定要振作起来好好学习，不要辜负妈妈的一片苦心，后来表姐高考还是失利了，复读了一年终于上了武大，现在在深圳一家外企做高管，姐夫也是一家大企业的高管，跟她是大学同学，大姑在世时一直担心表姐，因为她不被父亲喜欢，害怕她长大后像自己一样没有一个好归宿，表姐现在日子过得很好也算是了却了大姑的夙愿。

表哥的路就有点曲折，大姑去世时他才上初一，后来顺利考入我们那里最好的高中，高一高二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有冲击清北的机会，高三却不知怎么得了抑郁症，姑父带着他四处求医问药，第一年高考失利后复读了一年最终只上了二本，后来又读了研究生，毕业后进了老家的电力系统，娶了一个很温柔的老婆，丈母娘对他也很好，经常看他在朋友圈发丈母娘做的饭，说自己是幸福肥。只是孩子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大概还是有点抑郁症，总想生一个完美的孩子，不是说今天吃药了不适合造人就是说最近工作比较累也会影响精子质量，总之到现在还没有孩子。

大姑去世三个月吧，姑父就把外面牵手的女人领进了门，但两个人一直没领结婚证，后来我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比我大姑更有魅力，我大姑的贤惠她也有，姑父的姐姐姐夫来了她也是做两大桌子菜，而且她比我大姑会打扮，即便我带着仇恨的眼神看她，我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气质真的很好。后来我爸还认了她做干姐，我和哥哥也喊她大姑，我们两家的走动反而比我大姑在世时更为密切。她的前夫是包工头，找了年轻漂亮的女孩后就跟她离了婚，她分到了一些钱，那个时候汽车站已经倒闭了，姑父一度在家待业，她带着钱来到姑父身边，我爸说她也是可怜人，自己的孩子不照顾跑来照顾别人的孩子，我们又有什么好苛责她的呢。她对我表哥一直不错，吃穿用度不比姑妈在世时差，表哥也早已改口叫她妈。直到表哥考上大学，姑父却被发现又在外面找了更年轻的女人，她闹过分手，姑父一点没有挽留，我妈评价姑父狼心狗肺，用着别人的钱让别人来伺候，现在儿子考上大学就一脚把别人踢开。我也在那个暑假在银行碰到她，她坐在银行外面的台阶上一脸落寞，早已没有以前的优雅，呆呆坐在那里还露出了内裤的一角，我在那一刻无比地同情她，完全放下了她曾是我亲爱的大姑的婚姻里的第三者。谁知那个年轻的女人只是跟大姑父玩玩，最后表哥的后妈又回来了，两个人一直一起生活到了现在。

我爸说这些年大姑父也为表哥操碎了心，这也算是他的一点报应了吧，当年不被他喜爱的大表姐反倒成了他老年生活最大的安慰。

大姑的事情曾长久地影响了我的婚恋观，我在青少年时期一直坚定地认为嫁人不能高攀，找一个对自己好的最重要，我爸也是对我的交友各种严防死守，生怕我会未婚先孕葬送一生。现在也是为人妻为人母，也渐渐开始重新审视大姑的婚姻，我曾以为是她不爱打扮才导致姑父的出轨，但其实根源在于不适合，只是遇到的那个人不对，而并不是大姑的错，她也曾是那么闪耀那么美好的姑娘啊，她也曾是温柔过我无助童年的长辈啊，我想大姑在这段不对等的婚姻里也常常自怨自艾吧，也怀疑过自己不够美好吧，如果时光能够倒回，我多想对她说你真的很棒。

其实大姑不是爷爷的孩子，奶奶在跟爷爷结婚前嫁过人，但那个人对她不好，酗酒家暴，那时候政府倡导妇女能顶半边天，婚姻自由，于是奶奶怀着大姑离开了那个人嫁给了爷爷，所以大姑这悲惨的一生是不是来源于不被爱不被认可呢。

我们现在的环境要比大姑那会好太多了，女性有了更多就业的机会，让我们可以不依赖于男性都能生活，千说万说都要有养活自己的本事以及随时离开的勇气，一切都在于你的内心，当你觉得你所向披靡时你便所向披靡，当你觉得那个男人无所谓时他便不能伤你分毫，请爱自己，并相信你值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