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的爷爷奶奶

又到七月半了。

自从奶奶去世后，每年清明节和七月半我都会从工作地厦门回到老家给爷爷奶奶烧纸。

爷爷是2015年5月份走的，奶奶是2020年11月底走的，他们去世时都是84岁。

（1）

爷爷去世那会儿我还年轻，不懂这方面的规矩，也没有信佛。加上那时还未结婚，每年清明扫墓、鬼节烧纸这种事情都是由父亲和奶奶操办的，我和弟弟只是清明节跟着父亲去山上扫墓祭祀祖先。

爷爷去世后我也从没有怎么梦见过他。

爷爷奶奶生前感情挺好，爷爷去世后那段时间，奶奶暴瘦了二十来斤，整个人也苍老了很多。每天不吃不喝，很多时间都在哭，一边哭一边说要随老伴一起去，为什么要留下她一个人........我们听了心里无一不难过，同时特别担心奶奶的身体会吃不消。

奶奶一瞬间的苍老，是身体及精神状态上的勐然老去。在那之前，她的身体一直还不错，嗓音洪亮、中气十足，吃饭睡眠都挺好，人也显年轻。爷爷走后，奶奶似乎就被抽了精神支柱，人憔悴了很多。

倒是爷爷因为年轻时抽烟厉害，虽然退休后就戒了烟，一支烟没再抽过，但晚年还是得了肺气肿，深受肺病的折磨，难受时要靠唿吸机。我印象中，老年生活一直都是奶奶照顾爷爷的。我亲眼看到爷爷临终前因肺病在医院走得无比痛苦，在重症室抢救了两天依然走了。

出殡前一天晚上，我和弟弟、姑妈三个人在乡下老家的祠堂为爷爷守灵。

夜晚我们三人蹲在地上静默地守着爷爷的骨灰和遗像，静静地为香炉里添火。到下半夜时忽然夜空一声炸响，雷鸣电闪并下起了大暴雨，老旧的祠堂有些屋瓦已年久失修，有几处地方从屋顶漏下来雨水流到天井里。我是个胆子很小的人，从小特别怕黑，更怕恐怖的环境。那天晚上我心里其实是挺害怕的（不是怕爷爷，而是怕那种环境），不过后面也没发生什么异常的事。

我忘了第二天出殡时有没有停雨，模煳记得我们好像是跪在泥泞的路上哭着为爷爷送行，裤子上都是泥巴和水。

（2）

奶奶去世那天，我正在莆田出差，白天办完事情后，莆田的同事们热情地邀请我吃晚饭，原本准备吃完晚饭再坐动车回厦门的。

刚点完菜正等着上菜时，看到弟媳给我发的微信说奶奶走了，走得很突然。上午还好好的聊着天，奶奶睡午觉起来去卫生间，在走回房间时突然倒在房间门口，就那样毫无征兆地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我看到信息时愣了几秒钟，脸色立马变了，控制不住情绪就哭了起来。

后面饭也没吃，马上坐动车先回厦门，准备第二天一大早赶回老家。当天晚上已经没有回老家的车了。

回到住处，回想起很多曾经和奶奶在一起生活时的细节，想起从小到大奶奶对我们姐弟的照顾。虽然从小是和父母及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但生活上基本上都是爷爷奶奶在照顾我和弟弟的，因此更是哭得伤心。从此，我既没有爷爷也没有奶奶了。

（3）

第二天一大早坐最早的动车回到娘家，一进家门眼睛就红了起来。姑妈也连夜从广东中山回到家，把自己关在奶奶的房间里哭。爷爷奶奶一生只生了我爸和姑妈两个孩子，这些年姑妈一家三口都在中山生活，聚少离多。

我和姑妈两个人在奶奶的房间收拾和整理她生前用的东西，把她的衣物都拿出来叠得整整齐齐，把她喜欢的衣物鞋子物品都放好，准备出殡时给奶奶烧去。我们轻轻抚摸着奶奶睡的床、枕头和被子，看着熟悉的老桌子和桌面上放置的物品，仿佛奶奶还在那里，仿佛她正慢慢地走过去拉开抽屉拿东西。

出殡前一天晚上，就像当年为爷爷守灵一样，同样在那个老祠堂为奶奶守灵。不同的是一夜平静无雨，但冬天风大，天气特别的冷。

到了四五点的样子，天还没亮。村里的邻里和本家叔伯便过来帮忙做事搭设灵棚之类的。后面陆续来了亲戚朋友给奶奶磕头送行。一个本家叔叔，五十多岁的高大汉子，一进祠堂便跪倒在奶奶的遗像前额头用力地撞着地面，一边嚎啕大哭悲伤地叫着“婶婶”，眼泪流了一脸。

这个叔叔是我爷爷兄长的儿子，只比我爸小几个月。据说他出生时，他的妈妈没有奶水，刚好我奶奶母乳充足，所以就跟我爸一起喝奶奶的母乳。

叔叔身材魁梧微胖，皮肤黝黑，有点络腮胡子，平常是个有点搞怪可爱，像周伯通一样的老顽童。我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一面，心里除了哀伤之外，更有点感动，也泪流满面。

（4）

在乡下办理完奶奶的丧事后，我们一家人回到市区的家里。

阿姨（我十二岁时父母离异，后面父亲再娶的妻子）听人说要把奶奶生前睡的床拆到屋外洗干净并晾一晚。奶奶的床是那种用几块长方形的大木板拼在一起，床头和床位分别摆放一张架子，用来托住木板的两端，架子的顶端还可以用来挂蚊帐。夏天在木板上面铺一层凉席，冬天则在上面垫上棉被和毛毯。

于是我和姑妈两个人便把奶奶的床板拿到屋外洗干净，洗好就放屋外晾一晚，心里想着以后奶奶回来就可以睡干净的床了。

阿姨说她当天晚上梦见奶奶在楼下用力地拍门，并大声喊着为什么要把她的床给拆了？都没地方睡觉了！

阿姨跟我们说这件事的时候，感觉她被吓得不轻。

那段时间我和姑妈很想梦见奶奶，看看她在梦里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们说，却没有梦到她。

下葬之后，奶奶的灵位和遗像还留在乡下祠堂里待一段时间，后面才能带回家里。所以那几天都是每天一早一晚我们轮流回祠堂给奶奶上香和供奉食物，顺便清扫一下祠堂的地面。

那天傍晚，父亲和阿姨两个人给奶奶供奉完之后回到家里，跟我们说早上在桌上供奉的鸡腿和碗都不见了，有些奇怪。现在那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生活在市区了，留在那生活的人也不会轻易去动灵位前的东西呀。也许是猫狗之类的小动物吃了吧，但碗也不见了，难道是被叼走了？

（5）

奶奶去世很久之后，我梦见过她好几回。

第一次梦见她，梦里的她是六十岁时的样子，很年轻，身体矫健。她骑着一辆老式的单车载着我回她住的地方，她脚踩单车踩得飞快，我坐在单车后面。但奶奶生前是不会骑单车的。

到了她住的房子，奶奶叫我跟她一起睡在一张床上，她说第二天再送我回去上班。小学的时候我是奶奶一起睡的，五年级以后就自己一个人睡一个房间了。

等到第二天我是自己骑单车离开的。毕竟我都是成年人了，肯定不会让奶奶送我呀。

奶奶还告诉我下了班要从一条小路回她那里。我记得通往奶奶住的地方是一条大路旁边的矮围墙边上有条小路，那条小路斜向侧边延伸到很远很远.........

第二次梦见奶奶，梦境是在一个灵堂，是一个表妹的葬礼。奶奶就坐在灵堂前面的竹椅上闭着眼睛大哭，哭得很伤心。醒来我有点纳闷，表妹还那么年轻，怎么会走呢？（幸好现实中那个表妹没什么不好的事）还有为什么奶奶哭得那么伤心呢？会不会是奶奶在那边有什么难处？

（6）

奶奶去世后第一个清明节，我回了婆家给爷爷奶奶烧纸。

婆家离娘家就隔壁县市，我们两地的规矩都是出嫁的女儿是不能再和父兄等亲人一起去给祖辈扫墓了。只是我出于对爷爷奶奶的感情，再加上梦见奶奶大哭，担心奶奶在那边有什么难处或者没钱用，所以就在婆家找个河边给爷爷奶奶烧纸了。

我找到一家纸扎店，请教店老板教我该挑选什么，以及该如何做。

傍晚我带着店老板帮我打好的包，包里面有各种面额的纸币、金元宝和纸衣服，爷爷奶奶的都放在一起打成一个包，封面上用毛笔写明爷爷奶奶的地址。我来到河边跪在地上给爷爷奶奶烧纸，并默默地说一些想对他们说的话。

就在烧完纸过后一段时间，我就梦见了爷爷奶奶。

梦境是在爷爷奶奶以前生活的老家，但那房子和房子里面的结构却跟现实老家的房子不一样。

梦里的有点像泥坯房子，整个房子和墙壁都是土黄色的。

我陪奶奶走在房子里面一个狭窄的过道中，四周都是封闭的空间，却洒满了阳光。

奶奶没有说话，只是嘴角上扬面带微笑地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轻轻抚摸着墙壁慢慢往前走，好像旧地重游那种怀念与欢喜。就像一个人小心翼翼又珍惜地抚摸着珍藏多年的老物件。

不知不觉，我就走出了屋子的外面，我站在门前那片小果园前等奶奶出来。就在我回头看奶奶是否出来的瞬间，只见奶奶手里牵着我三岁的女儿，带着我女儿疾步地绕过我旁边往远处走了。我当时有点心惊和害怕，为什么奶奶要把我女儿带走呢？而且刚开始梦里是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的。在梦里我似乎突然意识到我奶奶已不在人世，所以担心孩子有不祥的征兆，于是心里一惊被吓醒了！

然而不是真的醒，应该是梦里的“醒”吧，马上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梦境。

梦境里在父亲家，以前我们一家人吃饭的小房间里，爷爷面容安祥微笑地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

我见到爷爷很开心，于是上前走到他身边，俯下身轻轻地拍着爷爷的背对他说：“爷爷，你现在身体还好吗？还会不会经常咳嗽啊？”

爷爷笑眯眯地回答：“不会了，我现在身体很好！”

我又问：“我给您和奶奶烧的钱，收到了吗？”因为我不确定我在河边烧的纸钱他们能不能收到，而且当时不知道要在地上画圈。

爷爷又笑着说：“收到啦！”

就这样我跟爷爷聊了一会儿天。

没过一会儿梦境又变幻了，还是那个小房间，只是这次变成了奶奶坐在爷爷刚才坐的那把椅子上。

于是我又跟奶奶聊了一会儿天。

就这样轮流跟爷爷和奶奶都聊了一会儿天。跟奶奶聊了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和爷爷聊的那几句话却记得清清楚楚。手掌在爷爷的后背摩挲的触感也特别真实。梦里我是知道爷爷奶奶已经不在的。

跟他们聊完之后梦就“醒了”，但也不是真正的“醒”，而是梦中梦。

分别跟爷爷和奶奶聊完天之后，我从那个吃饭的小房间走出客厅，看见我婆婆坐在那里看电视。我心想明明是在我爸家呀，怎么是我婆婆坐在那看电视呢？

我走过去开心地跟婆婆说：“妈，我刚才梦见我爷爷奶奶了，在梦里还跟他们聊天了！”

我弟弟在旁边听到我说这句话，就笑话我。

这一刻，我突然就真正的醒了。

我是个几乎每天睡觉都会做梦的人，没有一个晚上无梦。但基本上第二天醒来就不记得做了什么梦了。然而这几个梦，已经过去一两年了，却每个细节、环境和说的话我都记得无比清晰。也不知道是做梦呢还是在梦里真实发生的。

有时候我在想，做梦，会不会就是人的魂魄离开了身体，游离到各个维度的时空发生的真实事情呢？

（7）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想提一下。

办理完奶奶的丧事后，我回到工作地厦门，刚打开门，便看见房间里密密麻麻好多特别小的飞蛾。如果没有翅膀，那看起来就像一条小虫子，而我特别怕虫子类的软体动物。它们趴在墙壁、窗帘、柜子上都是，我见了便汗毛竖起。

我忍了两天也赶不走，便拿个本子拍死了一些。后面房东过来喷了杀虫剂，晚上下班回来就没有小飞蛾了。

但那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睛周围长了很多红疙瘩，又痒又有点肿，挺难受的。我以为是上火皮肤长小痘痘什么的，就没管它，心想它慢慢就会好吧。

可一直持续了几个月都没好，实在太难受了我才去看医生。医生说可能是过敏。连打了三天针加吃药，便好了。

没想到没高兴几天呢，又长了。只能又去医院，这时医生怀疑会不会是一种皮肤疾病，建议我去更大的医院好好检查一下。我当时有点害怕了，担心万一真的是什么大病就惨了。

但是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我决定先回老家给爷爷奶奶烧纸，看医生的事情就先搁置了。

没想到给爷爷奶奶烧完纸之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周围的红疙瘩就没了，也没打针吃药做检查。之后也没再复发过。

这件事我当时没在意，也没留意具体的时间线，也没将这几件事情联想到一起。还是过后很久回想起来才发觉的。我在想，难道是爷爷奶奶在提示我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