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章绝境逢生
亲历故事返回首页
老章是五十年代人,具体哪年不详,他刚蹒跚学步时,母亲就饿死了。后来他外婆心疼他就抱回家养,而他父亲在他刚记事时也饿死了,他真正成了孤儿,从此他就一直跟着外婆。到登记户口那年,外婆也记不清是哪年,大概是五四年吧,本本就上五四年了。
外婆家孩子多,老章说他是跟五舅睡一个“床”的。床是土块码的,上面架木板,木板上面铺稻草的那种床。
没得吃是经常的事。我们在小说里看过那个年代有人吃泥巴,老章说他吃过,是白色的。榆树前世也不知犯了啥罪,被五六十年代的人剥皮剥了一层又一层,填到人的肚子里,也填到老章幼嫩的胃里。所以老章到来成年,个子也不高,一米六那样吧,属于瘦小型人。
外婆看他很重,心尖儿上的,只要在哪搞到一截山芋什么的,烧好了就藏起来,等到晚上他的舅舅们都睡下了,外婆踮着脚走到他的“床”头,偷偷地塞到他手里,叫他藏被窝里悄悄的吃掉。在哪搞到一把小麦,外婆把小麦磨成粉,打个稀煳能给他煳三天。要不是外婆,他早就夭折了,可能先他父亲就追着妈妈去了。
世势好转,幼小的老章在外婆悉心照料下,也成了大小伙,就是比同龄人要矮一膀瘦一圈,但脑瓜比别人灵活。
可惜外婆没看到他成家,这世上最疼他的人没来得及祝福他就走了,就这点老章心里很难过,是同睡一个被窝里的五舅给他成家的。
现在七十岁的老章念叨外婆好的时候,一脸的凝重和难以掩饰的悲伤。
老章的老婆也是苦人家的女儿,两人都是苦路上过来的,自然很能吃苦,只要能让生活变得好,什么事都能做,什么力都能出,所以生活还是过得去的。
夫妻俩有了两个儿子后,添了两张嘴不说,章嫂还不能像以前一样和老章在外做事,生活也有些拮据。再说两个光胡头(方言,小子的意思),以后要成家,那是真要房子的。老章一人做两个人的事,只晓得在外抱头累,连别人家夫妻俩的争吵在他家都成了稀罕。可生活还是没什么起色。
当时农村已经有人用三轮车跑客运来找外快,老章两口子也想着买辆三轮车跑客运,但首先得学驾驶。当时县城没有驾校,驾校那是近年来的事,老章直接跑到市里学驾驶,不过当时不是那么严格,不像现在越来越严格,考个驾照比考大学还紧张。驾照拿到手,两人把老鼠洞里的东西都掏出来变钱,买了辆三轮车,慢慢的就跑起客运来。几年过后,口袋里不再是空气,而是给人希望的真金白银,生活一下子有了起色。
那时候计划生育只准生两孩,他们也遵从号召,上了节育环,几年没见肚子有动静,哪知道章嫂几年过后带环怀上老三。两人又想要个女儿,既然来都来了,两人商量着就偷着留下了。
老章家的生产队就他们那儿的公社旁边,章嫂怕干部们知道了会强制打胎,就带着两孩子去娘家躲着。因为当时计划生育风头正紧,谁谁谁家房子被扒了,谁谁谁家刚收的稻子被拖走了,谁谁谁家正长膘的大肥猪被赶走了,等等一些出格的事屡见不鲜。
没有不透风的墙,老三到七八个月的一天,老章这边的几个大队干部找到了章嫂的娘家,强行要求立即去引产。几个干部堵在门口,跑也跑不掉。邻居们也陆续围过来。
娘家舅一看这架势来了个缓兵之计,说:让她进屋里拿几件换洗衣服带着吧。结果娘家舅把章嫂带到房间里,以前农村的窗户矮,也没那么结实,娘家舅使了几把劲把窗户撬开,帮她逃了出去。
后院的邻居一看,知道是什么情况了,这个队的人很团结,经常这样声东击西接应孕妇逃离,谁家都可以藏身。于是邻居赶紧又招手别人一道接应,章嫂被安全转移出去了。
有人说肥屁股会生儿子,章嫂的肥屁股又叫老三是个儿子。这个小儿子的到来,使得老章家经历了一场水一样的洗劫。——房子扒了,稻子没了,家里一摞尽光,就剩个空架。都这么来的,总不能对你老章家手下留情,成为一个话柄,下一步计生政策还怎么执行?老章当时在外跑客运,要不然车子可能都被拉走。
一家人必须要有个窝,老章想办法就在公社旁边的一个拐角处,用雨毛毡搭了一个简易棚,公社和大队干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不能窝都不给人家住吧,毕竟他们执行的是计生政策,起个杀一儆百的作用就行了。
老三几岁的时候,章嫂能腾出手来了,夫妻俩就在乡政府(前身是公社)附近开个饭店。规模越来越大,后来请了个大厨还有几个帮工,搞得像模像样的,在当地算是一流饭店。两夫妻总算有了出头之日。
当时吃喝风正盛行,乡镇企事业各机关也不例外。老章夫妻饭店开张大吉后,好像有着万有引力一样,渐渐的将四周企事业机关单位的饭局吸引了过来,加上这个乡镇又是个交通要道,那生意真叫一个兴隆。有时累到半夜,为什么呢?到了下班的点,你不能总是扣着帮工不让走,帮工是本队的乡亲,家里也有七事八事要做,熬夜熬多了,她们也不愿意。那就只有自己动手,自己身上的驼背得自己扛。但财源滚滚,累也高兴。
老章家活过来了,不仅赚了钞票,也赚了人际关系。生产队的土地就在乡政府的边上,有一块地很多人都想造房子没办成,老章开了几年饭店,终于把这一块土地变成自己的宅基地,在上面起了一栋五间两层楼,那可是万元户的年代啊。
但老章夫妻俩忽略了三个儿子的读书一事。毕竟两口子自己没受过教育,也不懂教育的重要性,儿子能读到哪儿顺其自然。他们的传统理念就是:一个茅草叶一颗露水珠,老天自然眷顾,以后自有自己的路走。
乡镇合并时,老章所在的乡镇并到别的乡,他的饭店也随之落幕。
他另谋出路,换了一辆大的双排座车。他听说收废品收入可观,有的人已经成了万元户,人称“收破烂大王”。于是他也跃跃欲试,开始收废品。
一开始,他什么破烂都收,只要能变钱。后来听说废铁更来钱,就专一收起废铁来。确实,废铁来钱快得多。几年下来,他也成了“收破烂大王”,腰包鼓鼓的。
但那年,老章刚好收了一车废铁还没有脱手,(我查了下,应该是08年那次,四连跌,我的一个同学也栽在这年。)突然废铁大暴跌,观望了一段时间,依然下跌,在第三次下跌之前,老章果断出手,但还是亏了二十多万。再一次又从山腰跌入悬崖,老章一家一下子又回到解放前。
当时大儿子高中毕业没考取大学,儿子无心复读,老章刚刚受挫,一家人蔫头巴脑。
老章叫大儿子先学驾驶,后面再说,路总是有的。老章就是心强,因为他什么苦都吃了,再苦也不至于像以前一样吃泥巴啃榆树皮。等大儿子拿到驾照,老章也拿定了主意,他带着大儿子先去上海闯一闯。
父子俩到上海后就在火车站拉货拉人。老章挤头(方言,体积的意思吧)不大,但为人做事实在,东家需要帮忙,他答得嘎嘣脆,小巧巧的身板有时都没货重,他硬是手托肩扛服务到底。在周边积攒下不少好口碑,这样的人自然有人唿他。他的大儿子虽然年轻,但骨子里有农村人的勤劳和实在,和他父亲一样为人实诚。辛苦所得,就是晚上回到住处,兜里的钱在桌子上堆成小山。
有一次他们帮物流公司拉货,这一拉,更是拉出了锦绣前程。
这家物流公司每天都得安排人找车拉货,而那时的车辆也不是应有尽有,老章父子俩就这么歪打正着有了一个常规的工作。
后来他的二儿子没考取高中,也到上海参与他们的行列。此后这家物流公司出资培训了这个二儿子,学驾一种运输桥面的车,带七八十个轮子的那种。
物流的长途也几乎是他们家承运。
再后来物流公司又开了分公司,分公司的货运就由兄弟俩承包了。他们现在不跑车,就是单子到手,他们分管安排车外送。老三此后也没再上高中,加入到兄弟行列,因为全球各地每天都有许多单子飞来,缺的就是人手,他们家实在忙不过来,整天就是忙忙忙,可能就是这两年疫情期间相对少忙点。
现在兄弟三人在上海都有自己的家,每家都是儿女双全,好,好,好,儿媳妇负责陪读。最大的孙子已经大二,最小的孙子刚上幼儿园。老章夫妻俩想丫头没想到,现在有了三个孙女,也算是圆了他们的心愿。
老章现在每天晚上一到时间把个大音响用车子拖到广场,供大妈大婶小媳妇们跳广场舞,散场再拖回家充电。全场就他一人义务劳动。
他刚学跳舞不久,跳得僵硬,像个木偶,一点也不像他为人那么圆润,拉人家女步就像拉地雷线一样,结果人家女步给他两下一拉就拉煳涂了。看在他每天晚上把个大音响搬来搬去,女步也不讲究舞姿优美和到位,错就错跳吧,反正又不参加比赛,重在锻炼身体,就陪他跳完一支舞。有时没伴跳的人,退而求其次,他也是好的。
现在被广场上的大妈大婶小媳妇们带着跳舞,能跳很多舞,就是舞技还不见长。但每天晚上都乐呵呵的,要的就是这效果,快乐就行。
星光不问赶路人,时光不负追梦人。
上一篇:路冲煞
下一篇:供养阴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