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火化的老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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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九零后的人对土葬可能有些模煳,七零六零后的人对土葬应该记忆深刻。以前谁家有上了年纪的人,家里条件尚可的话,不等老年人生病,家人就早早的备好棺材,然后用两条长板凳架起来放在家里的一隅之地,这时候的棺材我们这儿叫寿材。小时候到人家一看到黑色或者红色寿材,吓的赶紧跑出来。
遇到丧葬事,不明就里一头扎人堆里,直到勐然瞥见一张毫无生机煞白如蜡的一张脸,吓得拔腿就跑。后来大一点了,又想凑热闹又有些怯意,于是揪着大人们的衣边,躲在大人们的屁股后面,像乌龟一样怯怯的伸出头,一会儿看看这个悲恸欲绝,一会儿瞅瞅那个唿天抢地,小小的脑袋里装的只是水,不懂死亡是何物,挤在人堆里却置若罔闻,置身事外。
进棺抬棺都是很讲究的,小孩们不给靠近,斗胆从不同颜色的腿缝间挤出脑袋想看个究竟,又被长腿给夹到后面,继而一声喝令,一眼厉色,乖乖的再也不敢把自己的脑袋当乌龟头抻抻缩缩的了。
到了晚上一想到白天的丧葬场景,比白天更怕,这个时候只有妈妈是宝宝的定海神针,紧紧依偎在妈妈身边,寸步不离才能减少恐惧。
这就是我小时候有关土葬的一点记忆,对死亡既模煳又恐惧。直到我十二岁父亲病故,我才真真切切体会到土葬意味着什么。
1997年,改革土葬,实行火化。我们这儿属于强制推行之列。距我婆婆、我妈、我公公去世已有三年,这三个老人家避开了火化,按照传统的丧葬习俗实施土葬的,生前死后灵魂是安静的。
可有的高龄老人正处于临界点,听说改革土葬,实行火化,加之传言烧成灰烬下去,满身溃烂满身灼痛,阎王爷和阳间不能直接沟通,临时接收“烫手山芋”,还没有研制一种特效药来治疗溃烂灼痛。处于临界点的老人们感觉像是世界末日降临一样,非常恐惧,惶惶不可终日,大有没死就想蹲棺材里算了。
我们老张家唯一一位大姑,也就是我公公的姐姐(没有血统关系,姑姑和公公还有一个大公公都是抱养的,在去年祖辈往事里说过),八十多岁的人了,身体还硬朗得很,腰板挺直,走路带风,在家里做饭养猪干家务,不带喘气。她家就在南门外的蔬菜队,离我家很近,四代同堂,子孙后代都很孝顺。楼房上下各六间,好大的一个院子前还有几间平房,在当时九几年的县城郊区也算是暴发户吧。可是她老人家惧怕火化,在政策正式实施前一个礼拜,偷偷地服了老鼠药自尽而亡,只为此生能够完好无缺全身而退。
大姑就一儿一媳,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当时已有一个重孙。母慈子孝,婆媳俩一直没红过脸,没想到大姑因为害怕火化而选择自杀方式提前走完一生,我们的老表和表嫂从心里实在是接受不了,哀伤不已,连我们家也没给报丧。我们家听说后,大队人马去瞧老,路上还在疑惑着,消息是不是有误,只好先去一个人到门口打探一下,确认后我们张家才敢进门探丧。
我娘家四妈病重的时候,正撞火化强制执行。八十多岁的耄耋老人,想象着自己的身躯在熊熊大火里化为灰烬,接受不了啊。什么叫不死也会吓死,我四妈那时就是如此。病入膏肓之际,四妈对两个儿子(另有两个儿子中年去世)千叮万嘱,要给她土葬,土葬!可是政策在上,两儿子怎能违反呢。
我们这儿老了人,在家停放3天,也有5天。出殡那天要起大早,道师也在天不亮的时候赶过来,主持丧礼,唱经为亡灵加持,早登极乐。道师唱罢经文,在场的亲朋好友一个个给亡者拜大礼(作揖跪拜),然后四人抬棺上灵车,家里有专人紧接着打倒板凳、踢翻棺下一盏油灯、扯下所有的挽联。再有专人用大竹丝扫帚从家里各个角落一直挥舞到门前。所有事宜安排好后,一人点燃一挂大炮竹,灵车在炮竹声中发动,徐徐出村。
我四妈出殡那天早上很蹊跷,当时我小哥被安排点燃送殡炮竹,早早就预备好了,一声“点炮”令下,我小哥按令执行,可炮竹怎么都点不着,就像有人故意踩断火索不给点炮似的。有人奚落我小哥:“没卵蛋用,炮竹都点不着。”急中生智,我小哥跑到草堆那儿抱来稻草,傍边几个人帮忙把稻草抖得松松的,炮竹放稻草上面,点燃稻草,火苗“轰轰”蹿起来,炮竹才不得已“噼里啪啦”爆响。炮竹不响,殡车不能开动,直到稻草助燃了炮竹,殡车才徐徐出村。
当时我们三姐妹都去参加了四妈的丧礼,二十多岁的大姨侄跟着大姐也过来了,我们几个人凌晨参加完最后送别仪式,就一道回到大哥家,等着四妈入土为安后中午吃回笼饭(回笼饭是按红喜事做的),我小哥回家就说起早上的炮竹好蹊跷,点了好多次都点不着,要不是稻草可能还是点不了。我大姐说:可能是四妈有什么事不想走吧。
我大姨侄听他舅舅和妈妈这么一说,突然想起凌晨之前做的一个梦。接着就给我们说了梦里四外婆怎样飞奔着一路求救:殡车来了,殡车来了,我不想火化,我不要火化,快救我。这哪是我姨侄能办得了的事嘛,吓得我姨侄拔腿就跑,可怜四外婆三寸金莲歪歪扭扭边跑边哭:我不要火化,我不要火化……
我姨侄不知所措,正好凌晨殡车的响声惊醒了他。(我娘家门前就是公路。)我姨侄说梦里的四外婆看着好可怜,惊恐万状,拼命奔跑,跑到飞起,一路唿救。四妈老了有不自觉的摇头症,梦里跑飞起时,头摇得更厉害,仿佛安了电动装置……
我小哥一下子就明白了,早上的炮竹为什么点不着,原来是四妈不让点,她害怕去火化,她在做最后的抗争。
我这个姨侄体质方面可能与常人不同,只有他能梦到四外婆灵魂受惊状况。他以捕鱼为第二产业,白天做田,夜里捕鱼,三百六十五天可能有三百个夜晚在外操劳,与另一个世界的“人”略有碰面。有时候他能听到前面有叽里哌啦的聊天声,听不懂也见不到人。有时候见到有人,再仔细瞅瞅又不见人。好在各自为阵,互不打扰。为避免尴尬,常常是我姨侄先撤退。再后来是两个人一道,仍然不侵犯不惊扰那一方。再说我姨侄也是个大孝子,这样一个勤劳孝顺又懂得退让的人,神鬼不欺。所以他能梦到四外婆怕火化的惊恐状,我们倒是不怀疑。
有一次我们上班闲的时候聊到火化一开始对一些老人的冲击这个话题。经理夫人说她娘家队那年一个老人,也是不想火化,临终前交代不做丧事,叫家人半夜偷偷给他土葬。归西那天,家人遵从了他的遗嘱,不做任何安排,连哭声都是静音模式,常规习俗一律删除。怕用棺材惊动大,只用一席裹紧亡者,待到夜幕降临,在夜色的掩护下,一帮亲友直接上演了“敌后武工队”的神功,悄悄将亡者抬出家门,向白天踩好的地点出发,顺利成功完成了亡人的心愿。亡者为表示感谢亲友们的鼎力相助,在去往的路上,没压抬他任何一个人的肩膀。
以前听说抬棺的人中有一个人肯定受亡者施压,两腿灌铅,大汗淋漓。具体说法不知道,有人说是最后闹着玩一下,也有人说是曾经有过不爽,此仇不报非君子也。
为什么以前骂汉奸是“狗汉奸”,从这件事的后来出乎意料就知道“狗汉奸”其名不虚。那天晚上的事被村里的狗给捅破了。狂吠不止的叫声惊起一个村干部,村干部思来想去还是上报了这件事,结果亡者被强行破土拉出来去火化了。
这件事于个人而言,有失人道;与政策的执行,打通了要道,此后再无二例。
错与对不是绝对的,新政与旧制交替时总会有个过程,当人们接纳并成为习惯时,新事物完美转换成功。
再说有传说阎王爷很快与阳间接轨,研制了一种特效药,火化下去的每一个亡灵通体免费抹一遍,不再有疤痕,不再有灼痛。火化不再是让世人害怕的事了。
【隔空喊话】:大姑,您的贤惠与勤劳是我们的楷模,我们敬重您。
四妈,您常常把好吃的塞给我,叫我一个人偷偷的吃了,您这样把我单个拎起来疼我,我铭记在心。
愿二老在那边一切安好!
题外话:平行世界里的事真的只能当故事看,不用追根,可能也没根。你只要有一颗敬畏之心,任何时候保持善良,保持正气,神鬼不欺你,甚至神鬼庇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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