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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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珍是我的同事,比我小很多,我属于家属工,她还是小姑娘。我们在上班族里属于同一频道,不喜欢结党,不喜欢迎合,不喜欢多舌,与外貌协会严重脱钩,所以我们在班族里无害无邪,无艳无光,而我们撞一块就一个招唿,没有交集。因为我那时是人生中最自卑的时候,梅珍是因为家庭巨变当时是最暗黑的时候(多年后才知道的),导致我们虽然在一楼层,间距最短,但彼此就是个招唿的交情。
我先她离职。有一次在街上碰见,她说她也离职了,现在做保险。我本能的反应她要给我洗脑,但她一直没有,一张嘴滴水不漏,侃侃而谈令我咋舌,我忍不住问她:你现在怎么这么能说?她笑,露出一排严重脱轨的白牙,不遮不掩的说:保险公司和百货公司的两领导有一次坐一块吃饭,保险公司领导对百货公司领导吹牛,某总,你的员工在你那儿默默无闻,到我这儿,我硬是把她培养成一名能说会道的干将。
某总问:谁呀?
险总回:梅珍呀。
某总愣了一会,显然大脑在搜索:嗯嗯,想起来了,是个传统的姑娘,现在能说会道?
险总一脸傲骄:棒槌到我们公司,我都能叫ta开口上街。
……
险总把这个段子烩给梅珍,梅珍又烩给我。嗯,牛是吹大了点,但梅珍确实让我刮目相看。
后来我们兜兜转转一前一后又回去上班了,然后我们先后住到同一个小区,见面的机会多了,岁月的沉淀让我们各自走出困境,我们聊天也能聊到嗨,当年的一些困境就像泡过的豆子一样,上了一层厚厚的酶。现在我将它们翻出来,在这里晒一晒酶。豆子发酵后的酶做出来的豆酱鲜美营养,希望梅珍的一些过往像豆酶做出的豆酱一样,能带给大家一些感官营养。
S思路,大家跟我走起。
从梅珍妈妈说起。梅珍的妈妈出世六个月,她的外公就逝世了,当时她一个舅舅才七岁。她外婆没再嫁人,母子三人艰难度日。她外婆家距离南门大桥只有一里路,最近的城郊区,就是我那老宅前面的一个蔬菜队,也有田地,所以只要不懒,比起远乡,日子要好过得多。
后来她舅舅娶了舅妈,可这个舅妈对梅珍妈妈不是很好。当有人给梅珍妈妈提亲的时候,梅珍外婆为了让她妈妈少沾粘她舅妈,就选了偏远山区的梅珍爸爸家。梅珍爸爸当年是海员,军人是很多姑娘的首选,所以梅珍妈妈不在乎山区的闭塞与贫穷就嫁过去了。
梅珍妈妈生了三个女儿,梅珍和她二妹是连胎,小妹比两个姐姐小七八岁。她奶奶有些重男轻女,加上小脚,一直没给她们家帮忙。
梅珍爸爸是上海远洋运输公司海员,一出海就是周年半载,家里就交给梅珍妈妈了。梅珍家的水田给了叔叔做,一年下来换些吃粮,梅珍妈妈做一些旱地,种一些菜,养些小牲口,海员爸爸挣的钱,比村民用农产品换的钱要多得多,所以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
梅珍是老大,自然给妈妈多帮手,放学回来书包一放,放鸭放鹅,打野草。那时候的山区有狼,不等太阳落山,家家户户关好门窗,热天也不敢在外乘凉,但也有意外发生,小孩被狼叼走了。有一次,小小的梅珍在山洼放鹅,鹅在吃青草,她在旁边玩,一只狼来了,她也没发觉,当鹅们惊恐万状,扑棱棱聚一起嘎嘎求救时,梅珍才发现旁边有一只狼。她不敢动,心里慌成八级地震,不知所措。但特别神奇的是,狼好像得到了来自火星人的指示,没有向梅珍和鹅群进攻,站着看了一会就走了。是梅珍看错了,不是狼?可梅珍说她没有看错,她认得狼。姑且是侥幸,亦或是梅珍身负使命,上天保佑了她。
梅珍不喜欢读书,回家看书做作业都是她妈妈督促。初三时有一天放学回来,发现房门关着,爸爸妈妈在里面说话,她断断续续听到妈妈说,梅珍既然不喜欢读书,毕业就不上了吧。还听到妈妈要爸爸在外多挣钱,以后给梅珍买一份工作,让两个小的继续读书。梅珍听了高兴的忘乎所以,哈哈,不要上学了,解放了,跟两个妹妹炫耀,马上能去城里上班了。
哪知道这是她妈妈为这个家做最后的安排,让梅珍辍学上班是想她尽快成熟,以后照顾辅助两个妹妹读书。
梅珍爸爸的一个战友当时是百货公司一把手,百货公司当时正在集资招工,战友之间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梅珍很顺利的成为百货公司一名职员,前两月是试用期。
这年她二妹也考取中专,外县师范学校。
不久梅珍妈妈主张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只为了梅珍上班方便和小妹妹到城里上学。
两件事情办好后,梅珍爸爸假期已满,上班跟船出海了。
有一天,梅珍妈妈骑自行车回老家,不巧与大货车相擦,手臂上的皮肉被拉得很厉害,见了骨头。当时无意识打破伤风针,没想到不久后低烧一直不退,省医院诊断为败血症。
梅珍当时虚岁十九,很无主很无助,多次跑到城里的航运公司,求助联系上海远洋运输公司,辗转找到出海在外国的爸爸,她爸爸也是辗转多次才回到家,陪了她妈妈二十天。
梅珍妈妈四十多天就走了,走时四十一虚岁。人啊,实也空也。
梅珍家一下子处于散沙状态。老二在外地上学,老小才刚十一岁,有战友建议将老小送到舅舅家寄住,由舅舅舅妈暂时帮忙照顾;至于梅珍,战友建议去上海远洋运输公司内属东虹宾馆上班,工资待遇肯定比县城档次高,上海机遇空间更大,以后遇到良人机会多,有望定居上海,以后有可能还能拉一把妹妹们。舅舅舅妈答应带老小,同意梅珍去上海。
梅珍一边听大人之间的商谈,一边按大人们的路线极速思考。她想舅妈不是所托之人,当年外婆就是想让妈妈远离舅妈才把妈妈嫁到穷乡僻壤,现在把小妹送到舅妈身边,岂不是让小妹重演妈妈当年的苦情剧?再说自己的家就这样散了,爸爸和二妹各自回到家,家里也没个人应声,这有多凄凉啊。她又想到年前妈妈在房间里跟爸爸商量,让自己停学,在城里买个班上,这不就是让自己接管这个家嘛。自己不能走。
梅珍想好后,对几个大人说了自己的主见,她不去上海,她就在这个家,接替妈妈掌管这个家,爸爸和二妹回来照样有个热热火火的家,小妹也不用寄人篱下,走一遭妈妈少年的路。
几个大人全都看着梅珍:你确定行?梅珍坚定不移。
就这样梅珍一下子长大了许多,遇事举棋不定时,妈妈平时的言行举止成了她的教科书,常常在她的脑海里一遍遍放映,激励她走过一个又一个难关,解决一个又一个难题。当然她的父亲是这个家强大的经济后盾。
几年后梅珍和她的一名老师结合在一起,两人育儿一枚,现在大四,下半年准备考研。她的老师比她大四五岁,以前是乡村中学物理老师,踏实认真,学生的总成绩每年在县级排名在榜。多年前已调到县中学任教了。
二妹毕业后在县城小学任教。小妹考取师范学院,毕业后回到我们这儿的师范任教。现在都有小孩了。姊妹三家都与老师缘深,生活有品位有质量,苦尽甘来。
那些年,梅珍爸爸一直拒绝再娶,他怕后娘慢待三个女儿。
三姊妹全都入围幸福之家后,梅珍想为她爸爸物色一个好老伴,可是不仅被老爸拒绝,还被老爸说了一通:梅珍呀,是不是我现在老了,成了你们的累赘?你一个劲儿地想给我找老伴,是不是想双手把我推出去?
说得梅珍笑起来:爸,你就这么看你大丫头?
梅珍笑过后又平心静气和老爸沟通:爸,以前你怕我们三姐妹受委屈不再娶,现在我们都各自成家了,独留你一个人守家,一个人太冷清太孤单,有个头痛脑热的叫一口水都没人应,我们三姐妹也不安心呀,愿意走这一步的阿姨肯定也是需要一个伴,这叫什么?爸,我说个新鲜词给你听,这叫抱团取暖,彼此相互照顾,不是挺好嘛。
梅珍爸说:以后她会分你们的财产,你有没有想过?
梅珍笑着说:爸,我们三姐妹都能过,不惦记你的财产,妈妈走得早,你一个人扛到现在,苦了大半辈子,我们现在就希望你晚年能够幸福一点,就这点愿望。
梅珍爸没答应也没拒绝,算是转过了弯。梅珍开始托亲拜友找后妈,找了几个,被她爸各种理由拒绝了。最后一个也被拒绝,但梅珍认为这个阿姨真的很好,于是叫上朋友,就是介绍人,亲自上阵,问阿姨有没有看上老爸,如果阿姨有意向,她再去跟老爸沟通。
这个阿姨前些年老伴去世了,两人膝下无子女,之前口头上约定大姑姐的女儿做女儿,但没在一起过过一天日子。阿姨的老伴去世后,阿姨到城里的老年公寓做保洁,和大姑姐家来往就更少了,口头约定基本没俗成。
梅珍的朋友在老年公寓做过保洁主管,知道这个阿姨为人和善,勤快节俭。梅珍钻山打洞找后妈,广撒脉缘,她的这个朋友自然就想到这两个老人在一起,绝对是最佳夕阳红。
梅珍爸开荒了一片菜地,没事就在菜地里拾掇拾掇。见面的那天,梅珍爸很不情愿,无奈女儿打电话催来催去,他只好从菜园里直接过去了,也想给女方一个邋遢的样子,此事立刻见黄。哪想到歪打正着,阿姨一看,第二春一见钟情。没见之前她还在忐忑,人家退休佬会不会耍酷,嫌弃她一个农村老阿姨。没想到,这个退休佬这么随性,穿着菜地服就过来了,和自己是同类人。
见面那天,阿姨的姨侄也去了,她姨侄提出一些条件,一年给他大姨存一万块钱,姨的这边人情礼金起步价一千块,等等。
梅珍爸没说什么就回来了,梅珍问他怎么样,他说条件倒不低,一个人情起步价就是一千,一年要是有几个人情过来,那不是小一万就走腿了?一年还得给她存个一万,我一个月的几个退休金还能剩多少?以后生灾害病还得向你们掏?就你,干嘛给我整这事嘛,我一点也不想这么干。算了算了,以后别再说这事了。
梅珍听老爸这么一说,是舍不得钱给了外人,于是她又开导起老爸来:爸,阿姨要是愿意进我们家,她就是不说钱的事,我们家也得给她存点钱,她一点没有保障,她又何必走这一遭,你比她大十来岁,她又没个子女,说白了,有这么一点保障,她心里就踏实,假如人家要是有个孩子,你还能一毛不拔?至于人情,一年也就几个,又不是天天有。你退休金够用,我们不贴补你。要是不够用,我们三姐妹贴些给你,这样行吧?
嗯嗯,老爸拿钱说话也推不掉。
梅珍稳住了她爸爸,晚上就和朋友一道去找阿姨,想看看阿姨几个意思。朋友先进门去找阿姨,一会儿两人一道出来了。梅珍隔几步路,广场上的路灯正好让她看得清阿姨,阿姨一脸和善。朋友说了两句就把梅珍的身份捅开了,梅珍迎上去喊了声“阿姨好”,可怜阿姨像是见到久别的女儿一样,忍不住吧嗒吧嗒掉眼泪,拉着梅珍的手说:闺女,我一看到你爸穿菜地服,心里就踏实了,他不会瞧不起我是农村人,哪知道你爸还是嫌弃我,是我没有福气进你们家的门。
梅珍不想阿姨自尊受伤害,对阿姨坦言道:阿姨,我爸爸不是嫌弃你,是说你们家的人情有点重,起步就是一千。我已经跟我爸爸说了,一年就几个人情,又不是天天有。
阿姨来劲了,解释道:是我姨侄那么说的,前几年老头子生病到走,骨亲都花了不少钱。后来他们家做大事,我回礼一千,有表达感谢在里面。哪里是什么起步价一千哟,我姨侄巴巴那么说。
解释一下,我们这边一般农村人情就几百,城里也有几百,重人情没一定,一千两千上万不等,根据平时交往和亲疏,受恩大小而定。还有老人之间喜欢“老奶奶”“老头子”相称,算是老人之间的昵称吧。
梅珍晚上没白跑,真的知道了阿姨的几个意思了。回家就跟老爸一通说,终于把老爸说通了。
目前为止,两老人在一起已经有七八个年头了,阿姨现在我们小区隔壁的酒店做保洁,酒店三层楼,一层楼十几二十个包间。原来是两个保洁,疫情影响,裁了一个,现在就阿姨一个人。不管工资多少,这劳动量还是很大的,梅珍不让阿姨做,可阿姨说:我是干事的人,闲不住。就这么大的劳动量,阿姨下班回去还帮着梅珍爸搞菜地,实际两人能吃多少呢。
前两年,梅珍爸的房子办房产证,征求女儿们的意见,梅珍说:办还是要办的,你累了一生,不能说一套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吧。阿姨的名字上与不上,你们俩商量着办,我们不参与。
梅珍爸住的房子是前些年买的安置房,到了年限就能办房产证。
本来二妹建议不用办,但梅珍这么一说,小妹妹附议,二妹也就附议了。后来房产证是两个老人的名字,梅珍爸生平第一次为自己做了一回主。
阿姨老家去年拆迁,一个人有四十五个平方,田亩费有十几万。多年不往来的口头约定的女儿拎着几样礼品过来看望阿姨,有个意思就是那一个人的平方。阿姨心里明镜似的,没给,自己也没加,就要一个人四十五平方的小套。
阿姨跟梅珍说,自己手里有四五十万存款,房子也有了,以后不要老头子一年一万的存她头上了。
阿姨今年六十五岁,她现在这样的硬件在大城市里不足挂齿,也比不了本城里的一些高工资退休佬们,可相比较她的前半生,或是乡村老太们,可以说她这晚年抓的一手牌还是很好的,梅珍就是她的一张王牌。
梅珍平时隔天回去一趟,多两天没回去,她爸动不动就打电话对梅珍说“你奶奶说韭菜能吃了……”,“你奶奶说黄瓜吃嫩的好”怎么怎么的,“你奶奶说……”成了梅珍爸的口头禅。(以梅珍孩子叫)。
“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夕阳是晚开的花,夕阳是陈年的酒……”
梅珍给自己家绘了一道最美夕阳红,彼此都过得舒坦,过得惬意。
梅珍的故事说完了,希望大上海为首的几个封控区域早日战胜疫情,手握绿码一路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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