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异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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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水是越南人。像大部分越南籍媳妇一样,阿水也是被买来的。

十多年前,我们那刮起了一阵越南媳妇风。起初是几个去出国务工的光棍汉,从那边找了越南媳妇带回来,后来彼此介绍,越来越多的越南女人从那里来到了中国。

阿水来的时候已经四十岁了,在老家结过婚也有孩子。初来的时候语言不通,靠手势与人交流。但是她非常的勤快又非常能吃苦,从一开始的做饭不合家人口味被公公婆婆骂,到后来下田上地一把好手。

她的公公是出了名的勤快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婆婆常年瘫痪在床。阿水的老公有兄弟两个,她嫁给的是老大。

因为家里穷,一屋人常年就是白饭就咸菜。逢年过节买肉也是恨不得论两买,经常买点猪板油回家炼油拿来炒菜,当沾过荤腥了。加上这兄弟确实长相一言难尽,又不擅长与人交际,都是三十多岁恋爱都没有谈过。阿水的老公还有间歇性精神病。

起初阿水并不知道她老公有病,只知道老公神神叨叨的,嘴里总在念叨听不懂的话。好的时候会跟弟弟出去打打零工,但是经常没做多久就回来了。半夜还会一个人往外面跑,公公毕竟老胳膊老腿了,每次都是弟弟在家看着或者四处找。因为家里没有钱,公公也舍不得钱,所以也一直没有去医院看过。

阿水来的第三年生下了儿子。在没有怀孕的那两年,公公走进走去对着阿水是吹胡子瞪眼,逢人感慨血汗钱白花了。婆婆在床上躺着骂骂咧咧:“家里的鸡还知道时不时下个蛋,我们家花了钱的,要你干啥用的,光吃不下蛋,肚子那么不争气。”

阿水虽然听不太懂,但是也知道公婆肯定是想要个孙子的。阿水只能拼命干活,想着自己勤快一点听话一点就能招公婆喜欢一点。经常远远看到她小小的个子在地里挥着锄头,太阳照在她的身上,背影看起来悠长又寂寥。

确定怀孕的那一天,阿水喜极而泣,说着听不懂的方言,拉着左右隔壁的婆婆妈妈们去她家喝茶,拿出检验单给人看。有人是真心为阿水感到高兴,而有人只是为阿水的公公感到“庆幸”。他们替他“庆幸”钱没有白花,起码给家里传宗接代了。

我也替阿水开心,希望有了孩子后,她在这边能够过得开心一点。远嫁异乡已经是一场赌博了,多少委屈无法跟娘家人诉说,更何况是跨国,连电话都没有一个,想回趟家更是难上加难。

我很讨厌阿水的老公,因为我觉得他不只是间接性,而是个十足的神经病。为什么这么说呢?阿水从来了以后,一直穿的都是那么几件旧衣服,有的都破洞了。所以我会经常收拾一些还算新的衣服洗干净拿去给她。

有一次,我给阿水送衣服,她老公跟一个四十多岁的光棍在门口聊天。阿水当时在厨房洗碗,我无聊就坐门口听他们聊啥。

他俩说:

“大龙啊,你现在可好了,女人也有了,再马上儿子也有了,不愁了。”(大龙是阿水的老公)

“哪里哟,总不是为了生个孩子,我还担心她年纪大了生不了呢。”大龙摸了摸包浆的衣角说。

“这不是有了吗。你跟我说说,这进口的跟我们国产的是不是感觉不一样?”光棍满脸邪笑地说。

“哎呀,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嘴巴,女人嘛,关了灯都一样,嘿嘿嘿!”两个人边讨论边发出猥琐的笑声。

我那时候虽然才十几岁,但是也明白他们说的不是啥好话。我看着他俩,越看越觉得恶心,站起来就把那光棍脚边的水杯踢翻了。

我非常厌烦把人当货品放在台面上评头论足,对农村很多恶俗真的是嗤之以鼻,但是奈何人微言轻,很多事只能在心里不平,毕竟一个人是无法与大环境做斗争的。

这俩估计没把我这个小姑娘当回事,面面相觑的看着我说:“你这孩子发啥神经呢,把杯子都给我踢倒了,快去再倒一杯。”

我当时气得要蹦起来了。

我说:“大龙,你叫啥大龙啊,你该叫大虫!难怪村里人都说你有病,你确实有病,还病的不轻。阿水嫂子来你家吃咸菜穿破衣,怀孕了还家里家外的忙活,你不知足还背后把自己媳妇这么败损,你是啥男人啊。还担心别人不能生孩子,四十岁的高龄产妇多危险,你不关心她身体怎么样,只惦记能不能给你家生孩子,你家里是有皇位吗?怎么你需要孩子继承你家那一亩三分地,还是继承你的神经病?”

光棍过来拉拉我说:“小丫头,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我说:“你给我撒开你的脏爪子,我小孩子我还知道说人话呢。难怪你光棍,你活该呀。村口的狗见了你都摇头吧!我没认识你之前,我真没发现原来我有以貌取人这毛病。脑子空不要紧,关键是不要进水。”

这时候阿水出来了,她一脸懵的看着我们三,给我做了做进屋的手势。我白了那两个人一眼就走了。这个时候我却庆幸阿水听不懂我们的方言,不然知道自己的男人这么调侃自己,把自己当个生育工具,该多伤心呀。

他们后来还说没说啥我不知道,但是我也一战成名,村里人都说我人小脾气大,说我伶牙俐齿一张刀子嘴。我也懒得跟他们去争辩。

十月怀胎,高龄产妇自然辛苦更甚。阿水生了个儿子,这可把一家人高兴坏了,公公婆婆喊着“菩萨保佑”,也罕见地给阿水杀鸡买肉买鱼各种补了补。甚至请了不少人上家里喝米酒,表示欣喜之情。

儿子出生了,阿水以带孩子为主,农活做的少了,整个人看着笑容也变多了起来。

大龙的病情好了两年,又和弟弟出去做做零活,可以贴补下家里了。

虽然夫妻两个人依然没有啥感情,但是有个孩子作为纽带,日子也能勉强过下去。

小家伙大概两三岁的时候,他爸又犯病了。那次大龙务工回来,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掐住熟睡的儿子,把阿水吓得大叫,公公和小儿子赶紧过来拉住大龙,拿绳子把他捆了起来。

第二天跟他说话什么的好像又正常了,就把他松开了。下午公公和小儿子去了地里,阿水在做饭。等做完饭出来,大龙和孩子不见了。

婆婆躺在床上,自然是不知道的。

这下急坏了阿水,连滚带爬的赶去地里,连说带比划的拉回了公公。

一家人找了好久没有找到,邻居们也开始帮忙找。眼看着天黑了,村里人组织打着手电筒去附近山上找一找。还真的在离家不远的一座山上找到了父子俩,是有人听到了孩子哭声才循声找到的。父子俩窝在草堆里冻得瑟瑟发抖。

阿水抱着儿子嚎啕大哭。对她来说,儿子是她在异国他乡唯一的慰藉了,很难想象如果这个孩子出了啥事,阿水怎么受得了。

也正是这一次闹腾,公公终于意识到了大龙这个病的严重性,为了他的孙子安全着想,终于下定决心拿钱让小儿子带着哥哥去了县城的精神病医院看病。

后来因为经济原因,大龙看病也是时去时不去,一家人靠着微薄的田地收入过着。国家扶贫政策下来后,他家被列为精准扶贫户,有了国家补助,日子好过了一些。

也在这个时候,瘫痪多年的婆婆撒手人寰了。

但是命运并没有放过这个苦命的女人。阿水的儿子在一次吃了蚕豆后,出现畏寒、发热、呕吐的现象,送去医院查出患有“蚕豆病”。蚕豆病起病急遽,大多在进食新鲜蚕豆后1~2天内发生溶血,最短者只有2小时,最长者可相隔9天,严重会引起溶血性贫血。如果不及时纠正贫血、缺氧和电解质平衡失调,可致死。

自此,阿水对儿子的照顾和依赖又多了一分。

前些年我们那发生过越南新娘集体逃跑事件,里面也有阿水的朋友。阿水后来跟我说当时她也有机会走的,她都到了街上了,想到了自己的儿子还是放弃了。能去哪呢?越南的生活如果好,她也就不会来中国了。是的,她是被她的越南老公卖掉的,收了一千多万越南盾,相当于人民币三千多块钱吧。

三千多块钱,一个女人的半辈子。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反抗,也不知道她在家乡发生了什么。只听说起初她是听中间人介绍,说来了中国是来享福的。来了以后虽然不是想象的样子,但是她还是觉得知足。

故乡安不下肉身,也安不下她的灵魂。

阿水的老公还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也会帮阿水挑挑水,带她上上街,送一朵路边的小野花。发病的时候会到处跑,然后过几天又自己回家。阿水跟公公也习惯了,连找都不再找了。大家把希望都放在阿水儿子身上,只希望他能健康平安长大。

现在十年过去了,阿水学会了不少当地的方言,也认识了不少新的朋友,包括很多跟她一样来自越南的老乡。经常看到她拿着手机在唱越南歌。

时不时也会跟越南同伴们一起上街,看看这个,买点那个。她们说着我们听不懂的家乡话,时而面带愠色,时而哈哈大笑,可能也在谈论各自的婆家和各种八卦吧。

阿水的故事还没有结局,我只是一个路人,希望她余生越来越好。

愿我们的生活之舟,只载欢愉,不载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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