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葬之难

夜已深，雨未停，滴滴嗒嗒的敲打着窗棂。

晚饭时老公打来电话，今晚要在店里连夜加班，要我别等他，锁好门，早点睡。

我的床头柜上长年放着《宋词鉴赏辞典》上下册。这书原本是女儿上初中时买给她的，后来她不看了，我就拿了过来。也不是我多爱学习，就是觉得这样的书放在床头，有助于睡眠。无法很快入睡时拿来翻一翻，翻到喜爱之处，心情也随之愉悦，翻到不喜之处，睡意便席卷而来，这类书的妙处就在于此。

今晚随手翻到了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这是苏轼为悼念原配妻子王弗而写的悼亡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读着这首词和词后的评语，不觉间淡淡的哀愁浮上了心头。

不由得想起了我的姑姑，想起了姑姑去世以后，姑父对她几十年的思念。

姑姑嫁给姑父的第三年，一场急病骤然离世。两个人没有孩子，姑父后来又相继娶了三任妻子，每一任妻子过门之后，姑父都要第一时间带着她来认奶奶做干妈。

自从姑姑去世后，直到奶奶去世前，几十年的时间里，每到过年时和奶奶的生日，姑父都会从内蒙赶过来看望奶奶，虽然姑姑早已不在，但姑父的这个习惯却几十年来从未中断。

我在《没见过面的姑姑》里写了爸爸和姑姑的缘分，也写了姑姑和姑父的爱情。但那篇文章里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写。

姑父一共娶了四位妻子，姑父去世之后与哪位妻子合葬就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姑姑没有孩子，第二任妻子生了一个女儿，第三任妻子和第四任妻子都生了儿子。

姑父和他的那些孩子们感情不好，姑父有退休金，经济上不需要依靠孩子，后来的十几年里他一直都是住在养老院，孩子们也很少和他走动，他是在养老院去世的，人走得急，儿女都不身边，也没有留下什么遗言。

在合葬的问题上，第二任妻子的女儿不发表任何意见，后面两任妻子的儿子们争得很激烈，兄弟之间曾一度大打出手，场面差点失控。

按理说这些事情都与我们无关，爸爸每年也只是与姑父走动，和他的家人并无联系。但忽然姑父那边来人找爸爸，说这件事情爸爸也得出面。

原来是姑父的弟弟做了一个梦，梦见姑父和他说自己走得有点急，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交代，说他要和姑姑合葬，姑姑是原配，理应他们俩葬在一起，让他的儿子们别闹了，再闹小心他以后不保佑他们，回来找他们算账。还说他自己已经选好了日子，就在哪天哪天，那天是个好日子，让他的孩子们在那天把事情办好。梦里还交代了一些别的事情。

这个梦是不是姑父的弟弟看侄子们闹得太凶编出来的权宜之计，无人知道，是真是假，也无处考证。但他说的那个日子风水先生算过之后还真是个好日子，既然是和姑姑合葬，自然要来通知我们。

姑父的几个孩子之间感情一直不和睦，不过，据说办完姑父的葬礼以后，那几个孩子却相处得越来越好了，比很多同父同母的姐妹兄弟还要亲密，各家的日子也都过得不错。也许是姑父见到了思念了几十年的姑姑，心情好了，在那边保佑他们的结果吧。这世上的好多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爸爸后来说，人呀，不用争，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管命运怎么转，是你的到头来还会转到你身边。

我知道，作为姑姑最疼爱的小弟弟，爸爸自然是希望姑父能陪在姑姑的身边，姑姑走得早，一个人孤零零的待了那么多年，姑父能在另一个世界与她日日相伴，爸爸自然是高兴的。

苏轼在《翻香令·金炉犹暖麝煤残》的下段写到“背人偷盖小蓬山。更将沈水暗同然。且图得，氤氲久，为情深、嫌怕断头烟。”

这一段翻译成今天的话就是———我趁着别人不知道，偷偷的把沉香木加进了香炉里，只希望香炉里的香能燃烧得更彻底一点，因为我很害怕一个很俗的说法，我怕断头香。这里面隐藏的意思是，民间传说没有烧完的香叫断头香，如果是断头香，来世就会与亲人离散。苏轼趁着没人注意在香炉里放入沉香，是怕被别人知道自己竟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偷偷的这么做，就是希望下辈子还能与王弗相见。

不管时光如何流逝，世事怎样变迁，总有一些东西千百年来不曾改变，那就是爱。

就像苏轼与王弗之间，这些字字句句，穿越九百多年的时光，依然让我感动。就像姑父和姑姑，姑父从不提起姑姑，但他几十年与我们家保持着联系又何尝不是对姑姑深深思念的缘故。

有时候我会觉得姑父对姑姑的这种怀念也是对后面几任妻子的不公平，对一个人付出太多的深情也意味着对别人的薄情。可是，转念一想，爱情不就是这样吗？因为我爱你，所以我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你，纵使别人再好，也无法与你相比。

老公曾经梦见我死了，他说那种感觉太可怕了，他永远也不要经历第二次。本来我还挺感动的，但从那以后，他熬夜打游戏，熬夜追小说，都有了一个理由，“我不想活得太久，我不想死在你后面”。

这是什么妖魔理由，我真想上去踹他两脚。

过了段时间，他说不能总熬夜了，平时也要锻炼身体。我问他为何有如此转变。他说：“我也不能死得太早呀，死得太早，不是便宜了别人，那我死了也不甘心呀，比你早一点点就行。”

我更想上去踹他两脚。

这一刻，打开窗，感受扑面而来的冷风和细雨滴落手心的微凉。伤感完别人的爱情，把手机定好时间，明天我要早起给老公做点他喜欢吃的东西送去店里。

多用一些深情在今天，是否就能少留一点思念到明天？这样，会不会更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