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女人

老家邻居朱姓二奶共生了八个孩子，只存留下来两个。一个人带大久叔和芳姑，多年寡居，生活贫苦不易。久叔三十多岁才娶上媳妇，茹婶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苗条的身材，白净的皮肤，大眼睛双眼皮，一笑还有一对儿酒窝儿。刚结婚那阵儿，二奶一家人对茹婶非常好，久叔也很宠溺她。事情的转变发生在婚后半年，那个时候茹婶已经怀孕。他家突然来了一男一女，把久叔叫到院子外聊了很久。他们走了以后，二奶家开始不安静了，三天一闹腾五天一闹腾，总有吵骂声和隐隐的哭声。那个时候我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偷偷趴他家后窗户看过，茹婶被久叔打的满地滚还不许她哭喊，我吓得不敢出声，只能心疼茹婶。后来在父母聊天里知道一些根源。

茹婶十几岁的时候跟着村里的高跷队出去表演赚钱，被一个镇上的恶霸相中，硬给霸占了。恶霸当时都快当了爷爷，茹婶被他软禁了六年，生了一个儿子。不知道怎样原因茹婶跑了出来，经人介绍嫁给久叔。恶霸多方打听后寻到这里，找久叔谈，讹要一笔补偿费，不答应就各种威胁。久叔从小就胆小怕事，遇见恶霸更不敢反抗，拿了一些钱消灾，对方拿钱后答应永不打扰就走了。亏了钱又受了惊吓的久叔，心胸狭隘的性格又觉得捡个破烂儿货丢脸，就拿茹婶撒气。一个不顺心非打即骂，除了去厕所不允许她出屋，不允许她和别人说话，家里更不允许外人去串门。本来就是村子最外边儿的一户人家，这样一来更显得孤单阴冷。

可怜的茹婶反抗不过，只有哭泣和承受。打得最厉害的一次，是我亲眼所见，茹婶推门狂奔，二三米宽的猪圈墙直接就跨过去，然后朝着大田地跑，久叔拿着菜刀在后面追。我吓得喊我爸，我爸怕出人命，追过去把久叔拦下来，茹婶躲过一劫。自从被人讹钱后，久叔每天垂头丧气，不思劳作，窝在家里抽烟，胡思乱想，不开心就拿茹婶发泄。日子过得很苦，有时候连烧柴都没有。在贫苦和打骂中，茹婶生下两个女孩，血水和着泪水忍着一天又一天。

一天夜里，我在睡梦中被嘈杂的声音吵醒，才知道是久叔家失火了。街坊四邻奔跑着去救火，发现房门是从外面锁死，点燃的是堆在屋外的苞米秸秆儿。还好火刚刚烧起来，没有大危险。大家破开门救出久叔和两个孩子，彼时他的大女儿三岁，小女儿七个月。大家问及着火缘由，久叔说他睡醒就这样子，再问啥都是不知道。再找，不再看见茹婶的影子。火灾后，久叔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封闭式生活，不接触外人。偶尔会用自行车带着二个孩子去茹婶娘家打探要人，娘家一直都说不知死活没有任何消息。

随着时间拉长，这件事慢慢的不了了之，逐渐被人忘掉，我也结婚嫁人不常回去。每次回去看见隔壁那间破旧的房屋，会和老妈打听几句关心一下爷仨的日子，老妈也就顺着话题聊几句当年的事儿聊几句现在。不记得是哪年了，回去时老妈说久叔去世了，两个孩子被芳姑接走了。再后来，父母跟着我们进城，搬离了老家，老家的人和事已不再关心太多。只有老叔来看望老爸的时候提起旧人问几嘴，老家俨然已是记忆里的故事了。

前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里画面是老家久叔在他家堂屋地上挖个很大的深坑，然后把茹婶放在坑里，死去茹婶面朝西蜷缩着侧躺在坑里，面容安静平和。久叔一锹一锹填土亲手把她埋了，然后点燃玉米秸秆儿……我一下子惊醒，非常清晰的梦让我后背发凉。去爸妈家的时候，我提起这个梦，老爸只说了一句：她真的死了。

时隔近四十年，这件事被这样揪出我的记忆，我无法用一个梦来断定茹婶生命的结局。我依稀记得当年茹婶的漂亮，也依然记得她躲在角落里无声哭泣时无助的样子。前些时新闻报导过的江苏铁链子女人，被锁住之前一定会是漂亮多才的女孩儿。亦如茹婶，十几岁之前的时光里也定会是彩霞满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