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的闯关东之路

1906年中的某一天，在山东一个普通农家院落的门前，年轻的太爷爷辞别了父母，带着太奶奶和五岁的爷爷踏上了闯关东的征途。当时的太爷爷不会想到，这一别，父母和家乡从此只能在梦中相见，太爷爷也一定不会想到，在一百多年以后的今天，他最小的重孙女此时正在讲述着当年的故事。

闯关东说白了就是逃难，关于逃难的情形，电视剧《闯关东》和电影《1942》里都有呈现，闯关东，是一条上演了无数悲欢，也埋葬了无数孤魂的生死路。

太爷爷一根扁担，挑着两个箩筐，一头装着家用，一头坐着爷爷，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用完了盘缠，吃完了干粮，就上山挖野菜，下河摸鱼虾，走到人多的村镇，有时候打打短工，有时候沿街乞讨，一路走走停停，行程过半时，太奶奶没能熬住路上的颠沛流离，一病不起，撒手西去。

太爷爷不忍心让太奶奶就此流落在外，特意找了一处好辨认的地方将太奶奶埋葬，想着日后好来寻找。

埋葬完太奶奶重新上路，没走多远，就在路边发现了一具尸体，看样子是刚去世的，一路走来，像这样暴毙荒野的情形并不少见，此时的太爷爷刚刚掩埋完亡妻，心中悲痛，想着这个时候遇见，也算是缘分，给他挖个深坑，埋了吧，免得被野狗啃食，就在太爷爷拖动尸体准备掩埋的时候，发现这个人还有一口气，还没有死，也是这个人命不该绝，太爷爷既不会医术，也没有药物，两碗野菜粥把人救了回来，两个人互通姓名，他要去的地方和太爷爷不同路，俩人就此别过。

太爷爷要去内蒙古的敖汉旗投奔舅舅家的表姐，表姐一出嫁就随着婆家人去了关外，前年托人给家里捎信说已经在这里置了宅子置了地，日子过得很好，虽说内蒙的冬天要比山东老家冷，但这边地多人少，只要肯出力气，随处都能开荒种地，家里要是过不下去了，就来这里投奔她。

太爷爷一路打听着找到了表姐家。

转过头的第二年，太爷爷的父母没能熬过春天的春荒，双双去世，等到太爷爷听到这个几经辗转捎过来的口信儿时，已是深秋。

当初从家里出发时想的是先过来落下脚，安置好老婆孩子就回去把父母也接过来，哪成想路上就与太奶奶阴阳相隔，太爷爷原本还想着忙完秋收，冬闲时回去接父母，却不料父母已于半年前撒手西去，有时候，有些人，不知道哪一次分开，就会成为永别。

太爷爷先是在表姐家做长工，后来自己也开始买地，开荒，唯有拼命的干活，看着脚下绿油油一眼望不到头的庄稼才能抚平心中的忧伤，爷爷自小就跟着太爷爷在地里跑，八九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太爷爷的好帮手了。

忙碌的时光总是匆匆而过，转眼间爷爷已经是一个英姿勃勃的健壮少年。我不知道太爷爷那些年为什么一直没有续弦，日子好过之后，太爷爷曾经两次回去寻找当年埋葬太奶奶的地方，十来年的岁月，还是记忆里的那片山坡，却怎么也找不见了记忆里的那个坟头，那吹过了千年万年的风啊，已经将那个孤零零的土包吹散的无影无踪。

爷爷十六七岁的时候，太爷爷就开始找媒人张罗着给爷爷说亲，说来也是奇怪，不是太爷爷相不中女方家，就是女方家相不中太爷爷家，媒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爷爷的婚事成了让人头疼的难题。

爷爷二十一岁那年，有一个人打听着找到了太爷爷家，就是当年太爷爷两碗野菜粥救活的那个人，他是一个贩卖山货的货郎，长年在外面东奔西走，最近正好在这个地方，他记得当年太爷爷和他说过要投奔的地址，找过去人家又告诉了他太爷爷现在住的地方。

十六年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很多事情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当初前路渺茫，生死难料的太爷爷，如今有自己的宅院，有两百多亩地，儿子也已经长大成人，唯一发愁的就是儿子的婚事总也不成。

那个人说他的一个远房哥哥家在一百多里地以外，他也是刚从那里过来，哥哥家有个女儿，今年十三，虽说岁数有点小，但因为自幼丧母，从小就操持家务，勤快，能干，人也机灵，而且那丫头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面相，哥哥还和他说，碰着合适的，给丫头说个好婆家。

太爷爷一见到奶奶，就相中这个儿媳妇了，虽说那时候的奶奶有点瘦瘦小小，没长开的样子，但言谈举止间透着泼辣爽利，不像大多数的女孩子那样扭扭捏捏，太爷爷觉得奶奶将来一定能把家操持好，爷爷是个闷葫芦，只会低头干活，人情世故一概不通，奶奶自小就要负责家里家外，人情往来，这一点正好可以弥补爷爷的不足。

奶奶两岁多母亲就去世了，两个哥哥几年前也都已经成家另过，如今只有她和父亲相依为命。奶奶的爸爸这两年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好，就想着在自己闭眼之前给闺女找个好婆家，怕自己万一哪天长睡不醒了，那两个哥哥是不会真心为妹妹着想的，他的要求也很简单，只要婆家能给闺女吃饱饭，别虐待孩子就行，干点活受点累，那都不算啥，这世上哪有不吃苦就能享到的福。

两位父亲对彼此都很满意，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第二年开春，十四岁的奶奶嫁给了二十二岁的爷爷。

奶奶嫁过来以后，虽然小小年纪，却把家里家外都料理的井井有条，爷爷是个闷声不响的人，奶奶爱说爱笑，有了奶奶，整个家都变得有生气了，太爷爷觉得奶奶和爷爷都是从小没娘疼的苦命孩子，对奶奶有一种对女儿般的疼爱。

奶奶十四岁结婚，直到二十一岁才生下姑姑，这中间的七年，奶奶有时候也会着急，奶奶说，太爷爷总说，孩子都是老天爷赐来的，缘分到了才会来，缘分不到，就是急死了也没用，该来的时候就来了。

姑姑出生时，灿烂的晚霞烧红了半边天。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爷爷这一支一直人丁不旺，从爷爷往上数，已经好多代了，都是一脉单传，都是只有一个儿子，人丁稀少到连女儿都没有，姑姑的出生，让太爷爷非常高兴，太爷爷说，这个孩子就是咱们家的福星，看来咱们家从此要人丁兴旺了。

太爷爷给姑姑起名叫彤云。

真的就像太爷爷说的那样，在姑姑之后，奶奶又生了五个儿子，如果爷爷不是那么早去世，或许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也真的是因为有姑姑，爸爸才能活下来，也才会有今天写下这些文字的我。

白居易在一首诗里写到：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姑姑二十三岁，就早早的离开了人世。奶奶说，云彩飘来飘去，转眼就无影无踪，是不是姑姑的名字里没有这个“云”字，就能在人间留得更久一些呢？

没有人知道。

当年奶奶听到姥爷给我取的名字，奶奶就说这个名字好，就用这个，人这一生，能平安顺利最重要，其它的，如果没有命，啥都没有用。

如今，太爷爷已经去世八十多年了，在他众多的重孙辈孩子里，只有我每年还会去他的坟前祭拜。有时候我会想，若是当年他没有救昏倒在路边的那个人，他的儿子可能就会娶别的姑娘，那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一切的缘分，就是这么的奇妙。

我很喜欢看中国科学院物理所曹则贤教授讲课的视频，他在一堂天体物理课上和同学们说，地球上能出现生命，绝对是一个奇迹，行星的运行轨道都是椭圆形，只有地球的运行轨道几乎是个圆，近似圆形的运行轨道使地球绕太阳运行时的近地点与远地点不会产生巨大的生命无法适应的温差，而地球倾角的震荡周期又让地球上形成了恰到好处的一年四季，使得地球上绝大多数的地方都适合生命繁衍生息，更神奇的是地球与太阳的距离正好使得地球表面的温度大体上在正70℃到负70℃之间，让水，冰，水蒸气，能三象共存，并且在地球表面是流动的状态，流动了，就有生命了。

他说，在这个奇迹之上还有一个特别了不起的奇迹，那就是在地球上出现的那么多的奇迹里面，有一个是你。他说，同学们，做为一个奇迹之上的奇迹，以后你们生活里遇到的任何挫折，跟这个奇迹相比，都是no thing，什么毕不了业了，找不着工作了，失恋了，离婚了，甚至被纪委带走了，蹲哪个监狱了，在生命面前，都不值一提。

我想，太爷爷当年在逃难的路上，一定也有过绝望到想要放弃的时候，奶奶说，太爷爷经常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无论我们经历怎样的人生黑暗，只要不怨天尤人，只要脚踏实地的好好生活，总会有那么一天：当我们回首往事，只会嘴角上扬，曾经的磨难，都是说与儿孙的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