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封印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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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风平浪静》里,潘晓霜(小宋佳饰)对宋浩说:“九二年刮台风那天,我看见你了,那天我爸妈吵架,我一个人跑了出来,我看见你光着上半身,在暴雨里骑车,我心想,天哪,这不是宋浩吗,跟个傻子似的,一点也不像在学校里装逼的那个鬼样子,当时我就觉得,没有人是完美的。”

这是潘晓霜和宋浩激情过后相拥而眠时的一段台词。“当时我就觉得,没有人是完美的。”听到这句话时,我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砰”,的撞了一下。

讲一个发生在我身边的故事。

(1)

我17岁那年,爸爸妈妈把我们当时住的房子卖了,但已经看好,谈妥,要买的新房子又突生变故,房主不卖了,可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太中意的房子,而买我们房子的人又着急入住,正好妈妈的朋友刘姨家里有空下来的房子,爸爸妈妈决定先搬去那里,暂时租住,再慢慢寻找合适的房子。

我们原来的家里有一棵很大的石榴树,已经养了很多年,我最喜欢坐在石榴树旁,看书,看天,看云,或者,只是静静的发呆,吹着风儿晒太阳。石榴花红得耀眼夺目,我觉得石榴花的红是最好看的红,正是“五月榴花照眼明”的时节,因为带不走这棵石榴树,满树的石榴花都成了我的忧伤,灿烂的,火红的,一树的忧伤。

刘姨家的院子占地两亩多,是刘姨公公家的老宅基地。当时院子里有四套房子,分别住着刘姨的公公婆婆,刘姨一家三口,刘姨四小叔子一家三口,空出来的那套房子原本是刘姨三小叔子的,前两年三小叔子的单位给他分了套楼房,一家三口搬走了,我们租住的就是这套。

这个大院子完全可以分割成四个独立的院落,但刘姨的公公不同意,他要的就是这种儿孙围绕身旁,抬眼就能看到,热热闹闹的景象。

老两口把院子收拾的非常干净漂亮。

院子里的角角落落都种植着各种的花花草草,姹紫嫣红,一片繁荣,菜园里的各色蔬菜也都打理得茁壮旺盛,齐齐整整。葡萄架下摆着一张石桌,闲暇时可以坐在绿荫下喝茶聊天,下棋打牌。

爷爷(刘姨的公公)时不常的就会给我们送过来一篮子蔬菜,爷爷说:“种园子就是下来啥吃啥,这些菜可不管你吃得完吃不完,它只管自己疯长,别客气,吃吧,不吃也都长老了”。

爷爷奶奶都是退休教师,爷爷大嗓门,说话做事都风风火火,奶奶温柔慈爱,说话总是柔声细语。

刘姨的儿子小山比我小一岁,比弟弟大两岁,很温柔的男孩子,总是“姐姐,姐姐”的叫着我,我们三个很玩儿得来。

四叔(刘姨的四小叔子)家的小林当时六岁,是个淘气的小男孩,经常追在我家的三花猫花花的身后,边跑边喊:“你不许抓我家的老鼠,这是我家的老鼠”。花花从来不搭理他,该干嘛干嘛,但他每次满院子追着花花跑的时候,我家的黑狗小二就会冲着他,“汪,汪,汪”,的叫个不停。大人们闻声而来,对眼前的闹剧也是无可奈何。都说六七岁的孩子是惹猫逗狗的年纪,淘气招人烦,连猫狗都嫌,看来老话说的不假。

热热闹闹的大院子,红尘烟火,市井百态,身在其中,我很快就适应了这个新的环境,搬家的忧伤也一扫而光。

(2)

我们搬来刘姨家之前,就听妈妈说过刘姨收养了一个女儿,那时还不到一周岁,寄养在刘姨的大嫂家(刘姨的大伯子家)。

孩子叫小雨点。

大嫂家住在城郊,大哥做生意,家里经济条件很好,有一个儿子,比我大两岁,已经不上学了,跟着爸爸学做生意,大嫂没有工作,平时就是操持家务。

小雨点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清晨被人放在大哥家门口的。小包被里有一张写着孩子生日时辰的纸条,旁边的兜子里是奶粉,尿布,几件衣服。

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情,让人不知所措,大哥大嫂抱着孩子,第一时间来找爷爷奶奶。

他们全家人坐在一起开了个会,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孩子既然送到这了,就是和这个家有缘,孩子那时候才两个多月,暂时先由大嫂抚养(其他三个媳妇都有工作),费用四家分摊,各家都好好想一想,谁家领养这个孩子,既然是小雨天送来的,小名就叫小雨点,以后谁领养孩子谁给孩子起大名,到时候再找人给孩子上户口。

后来刘姨说自己最喜欢女孩,就让这孩子给自己当闺女吧,孩子还太小,先让大嫂帮着带带,等孩子能走路了再接过来,那时候爷爷奶奶也能帮着照看一下。

我们家搬过来不久小雨点也接回来了,粉粉嫩嫩的小可爱,眼角眉梢透着俊俏,表情神态竟和刘姨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笑的时候。

有了小雨点,四叔家的小林再也不追着我家的花花满院子跑了,他一有空就抱着小雨点满院子跑。其实六岁的他哪里是抱孩子呀,就是勒着小雨点的腰,脚不沾地而已。这个姿势应该是不舒服的,但是小孩子就愿意找小孩子,每次他用这个看着很难受的姿势抱着小雨点的时候,小雨点都开心的笑个不停。大人们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叮嘱:“抱着妹妹不要跑,好好走路,别摔着妹妹”。

三叔家虽然不在大院住,但离得很近,经常晚饭过后,一家三口就熘达着回来了。

三叔是一家国企的中层领导,行为举止都很有领导的派头,三婶也在那家国企上班,是一名普通的职工,人很温和,他们的女儿媛媛当时十岁,很像妈妈,宁静沉稳,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小雨点那时候已经一周岁多了,会说很多话了,她管刘姨叫妈妈,管大娘叫大妈,管三婶叫三妈,管四婶叫四妈。每次三婶来,小雨点都像小燕子似的,一边叫着三妈,一边扑到三婶的怀里。

刘姨在机关工作,应酬多,事情多,经常下乡,出差,一个月有小半个月不在家,三婶看奶奶白天带孩子已经不轻松了,刘姨不在家的时候三婶就把小雨点抱回自己家。小孩子嘛,谁对她好,她就和谁亲。

(3)

一晃,缤纷的夏季就要结束了,我也要去另一个城市上学了。

开学之前,有一天爸爸妈妈回老家办事,要第二天才能回来。那天晚上,我和弟弟已经睡了,迷迷煳煳中我听到有“咚咚咚”的敲门声,黑狗小二没有叫,我还以为是爸爸妈妈回来了,走到门口,就听到小山说:“姐姐,是我,开门”。

小山拎了一个兜子,里面有几瓶啤酒和一些零食,他说,咱们三个喝点酒吧。他妈妈下乡了,他爸爸喝完酒回来就睡了,他知道我爸爸妈妈今晚不在家。

背着父母偷偷做坏事,让人觉得兴奋又刺激,我和弟弟立刻没了困意。

或许,有些时候,有些人,迷恋一些事,也未必是那件事多么的有趣,而是迷恋那种突破禁忌的感觉吧。

三个孩子天南海北的侃大山,越说越嗨,只是夜越来越深了,弟弟最小,还是最先抵不住困意,睡着了。我没喝多少酒,小山喝的最多,但他好像越喝越精神了,他喝酒的感觉不像是一个偶尔喝酒的孩子。

小山说:“姐,我和你说个秘密,你谁也别告诉,也别告诉弟弟”。

小山说,小雨点其实是三叔的孩子,是三叔在外面和一个饭店服务员生的。那个女孩子怀孕以后三叔找人看了,说是男孩儿,兄弟四个里只有三叔家是女儿,其他三家都是儿子,三叔答应对方把孩子生下来给她一笔钱,只是没想到生下来又是女儿。

小山说这件事全家人都知道,当初小雨点放在大爷家门口也是大家商量好的,就瞒着三婶一个人,当然他们以为小山也不知道。小山说这回你明白为啥小雨点看起来有点像我妈了,你没发现我妈和三叔长得很像吗?(小山的爸爸和妈妈是表兄妹,小山的奶奶是小山妈妈的姨妈,小山的妈妈和小山的三叔是表姐弟,长得相像也很正常)

我还没从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里缓过来,小山又说他知道他爸爸妈妈在外面也都有自己相好的人。

小山说他很早就觉得自己的家和别人的家不太一样,爸爸妈妈在外人面前永远都很恩爱,有说有笑,幸福美满的样子,他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妈妈吵架,两个人平时都是各忙各的,很少说话,但有事情时会坐在一起商量,两个人都有一种客客气气的礼貌,小山觉得这就是相敬如宾吧。

他看见过三婶有时候会偷偷的抹眼泪,爷爷奶奶不止一次的说三叔:“别回家来摆你官老爷的臭架子”。前两年,四叔四婶两个人时不常的就会打起来,每次他们俩闹得吱哇乱叫的时候,爷爷就说:“再打就从这个家里滚出去,别在我眼前晃,我眼不见心不烦”。爷爷奶奶总和三叔四叔他们说,看看你二哥二嫂,两个人商商量量的,恩恩爱爱的过日子不好嘛。

小山说,在14岁那年的暑假之前,他一直觉得爸爸妈妈的样子应该就是幸福家庭的样子。

那年暑假,他无意中看到了别的女人写给他爸爸的信和他爸爸没有写完的回信,他也知道了那个女人就是他爸爸学校的一名女老师(小山的爸爸是高中老师)。

这个发现让他愤怒,让他恐惧,让他不知所措,他体会到了心痛不已是什么感觉,也明白了寝食难安是怎样的煎熬,他觉得自己渺小的还不如一只蚂蚁,他对这一切都感到无能为力。

一天中午,他睡不着午觉,莫名其妙的走到了妈妈的单位门口,他站在大门口想了一会,找妈妈有什么用呢,这些事情好像不是他能管的,他又转身去了对面的公园。他在公园里漫无目的的四处转悠,忽然看见在一处隐秘的树荫下,妈妈和一个男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那个男人在说着什么,妈妈开心的笑着,妈妈靠在长椅上,像小孩子一样一前一后的晃动着双腿,妈妈说了一句什么,男人在妈妈的脸上捏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见过妈妈那么明亮的开心的样子。他说那一刻他忽然就觉得自己轻松了。

小山说,他们有他们的世界,他们的世界我不用去懂,他们自己开心就好。

我没喝多少酒,却忽然觉得头好疼。

我说:“长大可真麻烦,好像也没啥意思”。

(4)

第二天早上,小山,弟弟,我们三个去山上看日出。太阳从山后缓缓升起,周围的云彩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早上的太阳和中午的太阳本是同一个太阳,但在人们的眼里却又完全不一样,眼睛只会带着我们去看我们愿意看到的,我们眼中的世界并不是全部的世界,我们眼中的真相可能也只是别人想让我们看到的真相,大多数人都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

两天之后我去另一个城市上学,我的生活揭开了新的一页。

快入冬的一个周末,我从学校刚回到家,弟弟就迫不及待的告诉我新消息,三婶把小雨点接走了。

我去问小山到底是咋回事。

三叔和小雨点的亲妈一直没有断,两个人一直粘粘煳煳,那个女孩子后来不知道怎么想的,想把孩子要回来自己养,可能是看一家人都对孩子很重视,想把孩子放在身边增加筹码,她应该是不想放弃三叔这棵大树,想做长期依靠。三叔当然不同意把孩子给她,也觉得她很麻烦想和她彻底了断。她在三叔那里没有办法就找到了三婶,她可能是觉得哪个女人能容忍自己的丈夫把私生女放在身边呢。没想到三婶不吃这一套。三婶说你要是聪明就拿着钱离开这,换个地方结婚生子好好过日子,把这件事情闹大了,把他的工作闹没了,对你有啥好处,到时候你没结婚就拖着个孩子,以后还有啥好日子。你自己看着办,你爱闹就闹,反正咋闹也影响不到我,我有单位有工资,没他我也能过的挺好。那女孩子应该是觉得三婶的话也在理,又和三叔要了一笔钱就走了(她家在外地)。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三婶就把小雨点接回家了。三婶说既然这孩子有亲爹,那她就该在自己亲爹身边,虽然我不是她亲妈,但我也不会虐待孩子,以后这孩子就是媛媛的亲妹妹,是我的亲闺女。

所有人都没想到三婶会这样做,大家也都想不出有什么反对的理由。小山说三婶对小雨点挺好的,那孩子本来就和她很亲,三婶每天忙着照顾两个孩子,看不出有啥不高兴,好像还比原来开心了,三叔摸不清三婶心里究竟咋想的,媛媛说她爸现在有点怕她妈,在家说话都可温柔了,不敢像原来那样发官老爷的脾气了。

第二年中秋节之前,我们搬去了新家。

搬家请吃饭时,三叔一家四口也来了。小雨点长高了好多,越发的好看了,一刻不停的粘着三婶,吃饭的时候三婶仔细的给孩子挑着鱼刺,她说:“这孩子就爱吃鱼,和我一样,都说谁养的孩子像谁,这话说得真没错”。

(5)

女儿七岁那年,小山也结婚了。

他在省城工作,很不错的单位,这些年我们基本没有联系,只在我结婚时见过一次,弟弟结婚时见过一次,他回来办酒席我没有去,那种乱糟糟闹哄哄的场合说不上两句话,我也不愿意去凑那个热闹。

一天后,我下班竟在楼下看见了他。他说正好在附近办事,听我妈妈说我在这上班,看着也到下班的时间了,想着能不能碰上我。

我说找个地方喝点吧。

他说那天看见我女儿了(爸爸妈妈带着我女儿去的),很灵气的小丫头,长的很像我。他说时间过得太快了,三叔家媛媛都要大学毕业了,四叔家小林转年就该高考了,小雨点也十多岁了,一晃我们都三十多了。

他酒量太好,最后就成了我看着他喝。

他问我相信命运吗?我说,也信也不信,我总觉得人还是能做点什么,改变点什么的。

他说他觉得自己又走回了爸爸妈妈那条路。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要么不敢追,要么追了不会相处,太美好了觉得不真实,总想去试探,一次一次作到两个人都厌倦了又觉得,看,爱也不过如此。现在的新娘两个人互相之间不喜欢也不讨厌,条件相当,各方面看起来都很般配,就这样吧,但是他不会要孩子,他不想自己的孩子再走入这个命运的循环。他内心里不喜欢这种相处模式,但又莫名的觉得这种模式让自己感到安全。

他说自己就像一只蜘蛛,被困在了命运的网上,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怎么爬,还是只能绕着这张网吐丝,一圈又一圈,找不到离开的方向。

锅子里不断蒸腾的水气四处弥漫,氤氲成他眼底的迷茫与忧伤。那一刻我感觉他最需要的不是方向,而是一束如灯塔般的光亮,引领他走出心中的迷雾,那束光亮在他14岁那年被他自己封印在了内心深处,他遗忘了解除封印的密码,一直被困在原地,四处徘徊,找不到出路。

后来我看一篇文章,里面说很多时候人们的安全感更多的是来源于熟悉,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事物,都更容易让人产生安全感,陌生的即使更安全更好,潜意识里也会本能的排斥,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原生家庭不幸福的孩子长大之后又会莫名其妙的重复父母的路,因为他们会在与人交往中不自觉的靠近给自己带来熟悉感觉的人。

四年以后,小山离婚了,没有孩子。女儿高三那年,他又结婚了,第二年,生了一个女儿。

我想,他已经找回了解除封印的密码。

三叔家的媛媛和小雨点都在省城,前年小雨点也结婚了,和姐姐媛媛住在同一个小区。妈妈和三婶一直都有联系,妈妈说三婶现在过得可滋润了,两个女儿都孝顺体贴,三叔退了休,没有了权力,也没有了当年的脾气,从老虎变成了老猫。

前段时间我和老公带着爸爸妈妈去大连,在星海广场偶遇了三叔三婶和小雨点夫妻俩。算起来我已经快十年没有见过三婶了,她竟然没怎么显老,小雨点和三婶站在一起,母女俩的神态,表情,竟十分相像,谁能想到这是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呢!

三婶内心里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幸福成功的吗?我想她未必会觉得自己幸福成功,但她的内心里一定是知足和平静的。

“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

我很喜欢这句诗。

生活可能会有一万个假象,但生活也有一个不变的真相,那就是,只有我们自己的心变得辽阔,明亮,才能更从容的应对各种不尽如人意的突发状况。

乌云再厚,也遮不住阳光,做自己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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