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祖母）秩事

婆婆（我们那里的风俗管祖母叫婆婆）已经去世多年，可关于她身上发生的一些未解之谜，像暗夜的星星仍然不时闪烁在我的脑海中。

小时候家里住房紧张，我和姐姐刚断奶便被父母扔给婆婆，白天同吃，晚上同睡。

白天的婆婆（祖母）和天底下所有的婆婆没半点不同。可到了晚上，就非常吓人，常常半夜，我和姐姐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吓醒。那是一种类似野兽的嘶吼。含混不清、似断还续。是从婆婆嘴里发出的。仔细听，像是：“死鬼！走开！......别咬我，......啊！......我的脚！......”

夜色中她拼命挣扎，神态狰狞恐怖。

事后我和姐问她：你怎么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梦到你嗲嗲了。我们老家管祖父叫嗲嗲。

这种情形隔一段时间便会上演一次。每次以我和姐使劲把她摇醒为止。

我的婆婆非常命苦，嗲嗲（祖父）在我父亲十岁那年便撒手人寰，抛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等到有了我和我姐，嗲嗲早已作古二十几年，不知为何还能常常入我婆婆（祖母）梦，而且一梦还必须咬她脚，像这种离世多年的爱人梦里重逢，不该甜蜜温馨气氛祥和吗？为啥我婆婆的表现却恰恰相反呢？照理该演成喜剧片，偏偏演成了恐怖片。直到现在，我也觉得匪夷所思。

另外是我婆婆（祖母）死的前晚，也发生件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那晚我突然半夜惊醒。

一种完全不是来自人间的声音在堂屋响起，啌—啌—啌，响一下停一下，每次响起的方位都略有不同，似锣没锣的喧闹，似锤没锤的沉闷，似雷又没雷的宏伟，似蜻蜓点水却又霸气十足，罩满我家大大小小十几间屋。（待到婆婆死，家里已由小时候的三间屋变成了十几间的大屋）

正诧异这声音的特异，听到父亲的咳嗽声和他似乎打着手电每间屋巡逻的声音。

随着他声音的出现，刚才那响声沉寂了。

第二天饭桌，父亲说起昨晚的异响，称他活了几十年从没听到这种奇怪的声音。人世间根本没有。

我说我也听到了。

可母亲和姐姐一脸诧异，她俩完全没听到。（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姐姐和母亲长得很像，而我、我父亲我祖母三人几乎一个模子刻画出来的，这种亲人离世前的异响大概只有血缘很近才能听到）

直到多年以后的今天，那种声音我也没听到过第二次。

第二天，婆婆就死了。

那天我姐像往常一样叫她吃饭，怎么喊都喊不答应，怎么摇也摇不醒，我们就知道大事不妙。

父亲拖着犁耙满身湿泥从地里回来哭得完全不能自己。将我婆婆从床上抱到门板停放，都是我二舅完成。

从父亲十岁到成人，皆是孤儿寡母相依为命，骤然失去，心里的那份支撑轰然倒塌，其中痛苦自不言说。

婆婆（祖母）死后，姐姐正和姐夫正热恋，常常不着家。以前三人房一下子成了我的单人房。

母亲叫我搬到后房睡，说你不怕吗？我昂着脖子，说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亲人，怕啥？

我执意睡在刚去世婆婆那间房。直到婆婆（祖母）头七。

那晚月色如水，夜色朦胧中，有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抚上我的前额，再细致温柔地滑到头发，一个飘渺的声音自耳边和蔼地响起：长发姐姐，短发妹妹。我勐地睁眼，是婆婆。她死的前几年，腿已瘸眼已瞎，全靠手摸头发才能辨别是老大还是老二。

我一个激灵，想起她已死。

我啊地一声喊出声。

声音划破寂静的夜。

外屋传来妈妈的询问：你怎么啦？我说我看到婆婆了。

我妈急吼吼冲过来，抱着我的被子将我撵到了后屋。后来那间巨大的三人房改成了猪圈。每年出栏很多大猪小猪。

婆婆死后，我也渐渐长大成人，生活事业感情一直不顺。我也没心没肺，成天乐呵呵的。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妈常常看着我皱眉叹息。

有一天入梦，居然梦到我婆婆。她健步如飞精神抖擞，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叫我某月某日某时，在某个地方砍棵什么树，再什么时辰放在床的右边，从此将厄运尽除，一帆风顺。

醒后我当个笑话讲给我姐我妈听。

我姐脸色一下煞白，据说此后好几年没给我婆婆上过坟烧过纸。

而我并没在某月某日某时伐棵什么树放在床头。至今穷困潦倒感情也没着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