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灵魂告别

人活一世，最大的遗憾可能就是没有和最爱的亲人告个别吧，尤其是父母。老人们说，故去的亲人会徘徊几日，灵魂才能离开。原本我是不太相信的，自当是安慰人的话。可发生在我家亲人身上，就不得不承认，甚至有些期望，离去的还能再回来看看，嘱托几句话。

我姥姥在一个初冬的清晨突发心梗走了。那是20年前，姥姥家也没有电话，儿女们都是轮流在傍晚的时候回去看看，二老都还能够衣食自理，所以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姥爷叫了邻居帮忙打电话，120来后当场确认姥姥已经不需要抢救了。我妈、我小姨和舅舅也都陆续赶到，谁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昨天还说笑着，这一刻就天人永隔。

一家人哭得昏天黑地。尤其是小姨，她在医院工作，那几天正好比较忙，都有一礼拜没回来了。

当晚，大伙轮流在院子里守灵堂。

小姨大概是子夜的时候跟我舅舅替换了一下，让舅舅去屋里暖和暖和。

她看着姥姥的遗像，越哭越不能自已。

北方的初冬，深夜里已经很冷了。姥姥家是平房小院，一抬头便能看到房顶，再仰仰脑袋，便能放眼苍穹里的星星。

寂静的院子里，她也没穿棉衣，就那么站着哭。

然后就听到“当啷”一声，就是易拉罐落地的声音，小姨说她非常确定绝对就是从上面扔下来的易拉罐的声音。

但是她低头在不大的院子里找了半天，也并没有任何多出来的物件儿。

她也并不感到害怕，往房顶上空看看，总觉得姥姥在某个地方看着她，想提醒她穿个棉衣别冻着。

其实我小姨平时可胆小了，她本就属于体质虚的。上大学学的生物，毕业分配去了部队医院。她常常不敢值夜班，还总觉得医院宿舍里有些不能细想的怪现象。

可这会是自己的老妈，她一点也不不怕，都恨不得能让姥姥来面前说几句话。

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再看看遗像，就当做姥姥在，又嘱咐了几句话，让姥姥能安心。

第二天晚上，小姨还做了个梦，她说梦见姥姥说小姨怕冷，她也怕冷，床上连个铺的也没有。

舅爷说，这是要让你们给她烧点铺的盖的。我舅舅他们就赶紧去办了。

当晚，舅爷也留下，我们一大家子人好久没这么聚在一起聊天了。

舅爷听了小姨讲的头晚的经历，也讲了一个关于我姥姥和她父亲的事，也就是我的曾外祖父。

我的曾外祖母很早就去世了，姥姥姐弟俩相依为命度日如年。曾外祖父是位游医，经常在外给人看病，医术非常好，收入却都是靠治好的患者送的吃喝而已。

有一年冬天，他被叫去给一个蒙古王爷看病，结果遭人陷害，换了药方煎药，没治好。他因此而受了罚，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有一天刚回到家，就开始狂咳，一口气没换上来，就撒手归去了。

出殡那天，我舅爷发烧，姥姥就没去成，在家照顾他。不多一会，有个本村的熟人来了。我姥姥认识，正要说话，那婶婶便先拍拍我姥姥的肩膀，说，“娃子，苦了你了。”我姥姥当时就觉得，她爸爸回来了。那婶婶的声音就是男声，神态语气也是和她爸爸一模一样。

我姥姥那几年总是日日夜夜自己带着弟弟，胆子也练大了，并不害怕，问道，“爸，你回来了？”

那人说：“我走的急，有点东西忘了跟你交代。就咱们家西墙底下一尺高的地方，有我藏的两本老医书，让你弟弟以后好好学，能养家。还有一个我给王爷看病写的方子，你们收好，万一将来还有人拿这个事找你们麻烦，你们就把这个方子拿出来，我开的方子肯定没问题，就是有人害我，要不就是害王爷。行了，娃子，我这就得走了，小子一会儿就退烧了，你们俩好好的。”

说完，这人就一屁股坐地上了。

眨眼功夫，她就恢复了原本的声音，问我姥姥，“我咋来你们家了？”好像完全不记得刚才的事。

我姥姥就讲给她听。这位婶婶平时身体也不太好，还请我曾外祖父看过病。她对姥姥姐弟俩也不错，经常给他们送点小米什么的。婶婶说，那可能是路上你爸跟上我了，回来嘱咐嘱咐你们。

她和姥姥一起扒拉开西墙跟，果真找到了那两本很旧的医书和药方。

过了几年，姥姥嫁给姥爷。姥爷在私塾里教学生，也教舅姥爷认字。慢慢地舅姥爷就自己开始学习那本医书，开始一边种地一边给村民们看个小毛小病。

那书舅姥爷也给我们看过，封面已经没有了，书页都变黄了，我后来一查，就是《寿世保元》。

一辈一辈的人，总想能一家人团圆，总想为儿女计长远，就算自己身不由己，也得想尽办法，安顿好后辈们，才好放心离开啊。我小姨，我妈，我，也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从那时起，也都对神明之事心怀敬畏，相信这世间有灵魂，有轮回，对于亲人的思念，也有了心灵的寄托和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