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在我们老家，我们家族是大家族，我的姓也是大姓，大姓就是我们村，我们隔壁村，一沟一湾一匹山除了嫁进来的媳妇全部是我们这个姓的，但是我有几户邻居不是，他们是从外面搬到我们那里的，只有不多的几户。

那几户邻居离我家的距离就是喊一声就能应，走路大概五分钟，我家住在大路边上，他们天天干活，赶场都要从我家门口路过，其中有个邻居的媳妇，我叫她表婶，表婶是先嫁到另外一个镇的，孩子一岁多时候老公生病去世了，然后再改嫁到我们这边的。

她是二婚改嫁，这边的表叔应该也是条件比较穷，所以她们结婚后还是过得很辛苦，后面表叔出去打工，表婶自己在家种地，带娃。

表婶是那种挺开朗的人，经常是人还没有到，哈哈声就已经来了，那时候的打工不像现在，没有手机，座机也基本上没有，用我说我爸的话来说就是一出门就失踪了，一年半载没有音讯是很正常的，有一年，她老公在外面打工，不知道是不是没挣到钱，她在家很是辛苦，没有钱买盐吃，她就在面条煮好的时候从坛子里舀一勺泡泡菜的盐水拌着吃，那时候还经常停电，停电时候买不起煤油，但是孩子要写作业，她就拿刀把松树上带油脂的树皮割下来，松油点灯给孩子写作业。

但是她很乐观，她总是和我妈说，等她儿子读书出来就好了，她很看中她儿子的学习，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在地里干活，一到五点半，我和弟弟就说动画片来了，就往家跑，她觉得奇怪，说念书的娃儿还给看电视？我妈说可以适当看电视啊！看动画片有助于开发智力，从此以后谁不让孩子看动画片，她就会说，我妈告诉她的，看动画片可以开发智力，要给孩子看电视，她经常让她的儿子跟我和我弟弟一起写作业，一起玩，她觉得我父母都是懂文化的。

就是那一年，很久不下雨，很是干旱，因为庄稼人是靠天吃饭的，大家都有些焦虑，秧苗已经老高了，不下雨，也收不上水，应该是外面的人也联系不上吧！日子忽然就有点过不走的辛苦，她和我妈聊天就说日子太难了，以至于她好几次梦到她去世的前老公，她前老公跟她说，看她一个人在世上这么辛苦，真是不忍心，不如跟他去过吧！

她好像在梦里还知道她前老公已经在阴间重新成家了，也有孩子，她就说她不去，去了她儿子就没人管了，大概半个月左右，她连续几次做同样的梦，有一天终于下了一场雨，我们村有几个堰塘，一个堰塘管着几户人家的秧田，其中有一个堰塘在山腰，一半属于住山腰上的人，一半属于住山腰下的人，一下雨大家就拼了，都想赶紧给自己的秧田先把水收上。

那一天我爸妈忙到晚上八九点还没吃上饭，表婶忽然就来我家了，她跟我妈说她一个女人家在家，也没个帮衬，太难了，上上下下的人都在抢水，抢天时，她怕她家水收不上了，她又说我前两天又梦到某某来接我了，我真想跟他走了算了，某某（她老公）在外头也不知道怎么样，我又担心我儿子，我妈就安慰她想开点，不要急，都能收上水的，她就拉着我妈一直聊，从她前夫聊到后夫，我妈心里也着急收水，就跟她说，你早点回去吧！今晚我家收上水，明天我就去帮你，她还是没走，忽然，我大爸那边来人说我奶奶她们因为和别人抢水吵起来了，要我爸妈赶紧去看看，她看我妈要走，她忽然就哭了，哭着跟我妈说，你以后帮我照应下我二娃啊，我啥都能放心就放心不下我二娃啊！我妈说，你别想那么多，你先回吧！

当天晚上凌晨两点多钟，我爸妈从我奶奶家回来，就听说那个表婶出事了，因为抢水跟人发生摩擦，具体是怎样的摩擦谁也没看到，我妈她们赶到的时候，她在堰塘水里泡着，打捞起来，身上的T恤已经破成了一缕一缕的了，身上有伤，嘴里有味，已经不能言语，只是含煳的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

天还没亮，她就走了，走之前一直抓着我妈的手，含煳着她的儿子，她去之后，惊动了我们当地派出所，检查机关，有人说她是被打死，有人说她是被灌药死，也有人说她是打架了想不开自己喝药死，当时和她们挣水的也承认发生了争执，但是谁也不承认和她打架，更不用说灌农药。

派出所在堰塘坡上草丛里找到了空的农药瓶子，也在她身上看到有抓扯的伤痕，最后法医解剖尸体，胃里也有残留的农药，但是这一切都只能证明她确实和人发生过争执，没有办法证明她不是想不开自杀，也没有任何证人证物证明到底是谁跟她起的冲突，毕竟是夜半三更时候。

当时她的案子是我们那轰动一时的大案，但是最终并没有结果出来，那时候她儿子还在读小学，说当时破不了自己长大也要搞个水落石出，如今差不多二十年过去，当年的孩子已经人大研究生毕业了，但是时间久远，物是人非，也拿当年的事情没办法。

她走以后，她老公就一边打工一边把孩子带出去读书了，除了偶尔过年回来祭拜，基本上没在回来过，她家门口有颗很大的樱桃树，每年都自己开花，结果，果实成熟，掉到地上烂入泥土，周而复始，我妈经常提到她就会说，她那么苦也没有享过福，她那么疼她儿子，儿子出息了她一眼也看不到，可惜了。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