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程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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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程同志今年60,儿孙一群,人嘛,还未显老态,成天跟孙子打成一片,是个最没有架子的爷爷。村里婚丧嫁娶需要有名望的人“陪客”,他必是座上宾,天真和沉稳两种性格在他身上并存。

老程是之前村里的会计,当年高考2分之差遗憾落榜,加上是家里的独子,就顺遂父母心愿“父母在,不远游”,回家种地。

说起老程,60后,竟是家里独子,他家的家庭组成方式到现在也为人所乐道,老程爹兄弟两个,老程爹是弟弟,老程大爷家俩女孩,大爷是吃国粮的,供职于供销社,老程爹娘就他一个男孩,两家几十年都是住一个大院子里,大院靠里的位置,有一个开放的圆形拱门,就是老程大爷别致的小院,大门是共用的。两家就跟一家似的,老程大爷上班,老程爹种地,老程爹木讷,干活是一把好手,再毒辣的太阳,都是添晌才从地里回家,两家共养育了这仨孩子。

老程娘进门的时候,公婆都不在了,老程娘是把大哥大嫂当公婆一样敬重的,家里地里的重活没让她伸过手。老程大娘身材娇小,弱不禁风,整日病怏怏的,歪在床上。

那个年代,缺吃少喝,家里虽说有薄田几亩,也是仅仅够嚼谷,加上老程大娘一直身体都不好,整日抓药,碰到难以支撑的时候,也出去变卖过东西,听老程娘说,有一年冬天,临到年关,家里没钱抓药,大嫂拿出一件棉袄让她去卖掉换药,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她走进唿啸的北风里,寒风凛冽中在雪窝里站了一天才卖出去,冻得手脚都没了知觉。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捱下来,等到老程媳妇进门,相当于是一个院子里有俩婆婆。老程大娘身体还是那样,不好不坏,还是整日抓药吃。老程媳妇娘家条件还算可以,她爹也是吃公粮的有工资,嫁给老程算下嫁。生娃的时候,娘家直接挑来了两大筐鸡蛋,还有羊架羊骨羊肉,让闺女好好坐补身子。家里平时没口好吃的,不见荤腥,老程媳妇把大娘也当婆婆,见她身体不好,坐月子时娘家送来的肉蛋,每日自己院里做好了,都是先盛一碗送给大娘,她坐了一个月的月子,就送了一个月的月子餐给大娘。

老程媳妇后来又生了对双胞胎女儿(因为头胎儿子,老程大爷意思是人丁单薄,多生几个,双胞胎属于超生,只能交罚款),双胞胎比老程二姐(大爷家的二姐)儿子小了半年,到了加辅食的时候,家里穷,就吃点米粥,五天逢集,买三五个鸡蛋,一个鸡蛋多加点水做成蛋汤三个娃娃吃,也没有香油放,碗里连点油星都没有。经常老程大娘抱着刚吃完了蛋羹的外甥出来熘达,嘴上还沾着香喷喷的香油,老程媳妇见了,再看看自己娃娃吃的,难受得掉泪。只能拼了命多接活,多挣点,三个娃,一个感冒另一个也感冒,加上那几年不知道为啥小孩老是爱长疖子,看病花钱七七八八,也剩不下多少,好在那个时候孩子皮实,一顿米粥一顿泡馒头,也都长大了。

某一年,村里改革,老程读过高中有文化,村里就动员他去当会计,他内心也想做点事情,老程娘不同意,不想让儿子掺和这些操心的事,村是个大村,一千多户,那时候大部分都在一起户口上,儿子们出去单过了户口就要分开,还牵扯到分地,怎么分的问题,还有每年交公粮各种账,绝对是个烫手山芋。村里干部一趟趟去家里找,老程娘一辈子老实,从来没跟人大声说过话,她也讲不出大道理,甚至不会大声哭,就坐在家门口树底下抹泪表示自己的不愿意,周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村里干部又搬出来老支书,事情就在老程娘无声的哭泣中,定下来了。

自此,老程家,就没清净过,早晨吃着饭有人为了分户口的事跑去找,狗吠声伴随着老程媳妇一句“谁呀”的询问声,老程搁下饭碗就开始工作,晚上吃着饭也有人因着各种事叨叨一晚上,可能是因为所有事情最终会以账目的方式汇总在会计这里,农村人也不懂,也去找了村支书,村支书叨叨烦了,怎么也讲不明白,一句要不你去程会计那里看看账,就明白了。

老程爹娘内心一直就不愿意,担心出差错,也担心得罪人,所以,经常是,老程和村民在灯火通明的堂屋因为分地因为户口各种事情扒账讲解,老程爹如同特务般隐在门外黑影里默默听……虽然他插不了手也改变不了什么,看儿子忙忙碌碌一起担心着,就感觉多了一个人承担,儿子会轻松一点点吧。

干部要带头交公粮,老程家跟大爷家没有分户,还在一个户口上,人口众多,每年地里打了粮食,最好的先去交上一笔数目不小的公粮,大爷家二姐顶了她爹供销社的缺,也没有地,新粮食再用小推车咕噜噜咕噜噜推到二姐家一些,再把大爷家粮缸填满,再卖一点给孩子们交学费,日子过得并不宽裕。

还有村里的各种琐事,操心的事众多,老程本就瘦弱,这下,瘦得两边腮都凹了进去。家里家外人情往来,一些重担就落在了老程媳妇身上,值得说的是,老程媳妇对丈夫这“大方”行为从来都是支持的,两口子与人为善,待人和气,碰到啥事都愿意伸把手。老程媳妇出嫁时,她娘跟她说:你嫁了人,要跟婆婆好好相处,如果跟婆婆吵架回来哭诉,我这里头一个把你打出去。结婚这么些年,跟婆婆一直住在一起没分家,婆婆尽心尽力帮带家里的娃,媳妇任劳任怨支撑这个家,婆媳从来没有红过脸,也被村里传为佳话。

这几天恰逢麦收,想起来老程家发生在麦收季节的一件事。十几年前,农村的娃娃们,是有“麦假”的,老师们也都是周边村里的,也要回家抢收,孩子们也要回家帮大人,大点的孩子每人一把镰刀去割麦,烈日炎炎,田里只有“唰唰唰”齐整整割下干脆的麦秸的声音;小的就负责捡拾掉在地里的麦穗,负责给割倒的一垄垄麦子“扎个子”,给大人送饭送水,扎好的一捆捆的“麦个子”再放到拖拉机或者三轮车上,用绳子捆好,运到“麦场”,麦场里,大人们开着车,车后面挂个圆滚滚的大石头碾子,一圈圈碾压,好让麦粒脱壳。

某一年,热火朝天的“双抢”即将开始,老程突然被人举报贪污,要去乡里对账,还是封闭式对账,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就剩老程媳妇一个年轻劳力,这可怎么办?这时候,老程刚上初二的儿子,跟着四大爷学了一下午开拖拉机,就冲进了麦田,爸爸不在家,虽说本家都会帮忙,但各家都在抢收,主要活还得自己干,一个14岁的少年,从早到晚一趟趟往返于麦地和麦场,当个大老力使。全家出动,连身体不好的老程大娘都跟着到麦场里装袋,孩子们一夜长大,跟着大人从早到晚长在地里披星戴月地干,地多人力弱,只能马不停蹄地干,大人孩子都脱了一层皮。与此同时,老程在闷热的堆满账目的小房间里埋头对账,他不言不语,算盘珠子扒拉得飞快。

麦收进尾声,老程带着他的审核结果被放出来了:从他接手后近10年的账目,一分不差,事情传到县里,县里干部都竖起了大拇指。老程归来那天,是个傍晚,柏油马路晒着各家各村的麦子,中间为了区分随意用截木头一拦,来来往往的车子碾压着,麦粒就脱了壳,麦秸也经常卷进车轱辘里,拖拉机三轮车不受影响,骑自行车的隔一会就得下来清理一下,老程索性推着车子走,热浪携裹着尘土、麦麸迎面而来,大家都干得热火朝天,走过热闹的大路,拐进相对安静点的小路,小路旁是被大家改造成“麦场”的一片地,在那里,他看到了家里的老老小小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拖拉机突突跑,后面跟着咕噜噜滚的石碾,喷出的黑烟带着热气,让人的影子都变得飘渺,黑烟散去,他看清了,上面坐着的那个小身影是他晒得黝黑的儿子,他内心微动,眼泪湿了眼眶。

后来大家也知道了举报人是谁,同一个领导班子的人,大家都觉得这人做事不地道,起内讧让会计跟着对,再说了都是本家的人非得选在个麦收时节,老程觉得这是村民的权利,叮嘱大家都不要再声张,这事翻篇后,老程继续自己原则,不染分毫。

还有一年,有一家人不满土地分配的方式,大体是因为修路占了大家地,村里又给划分了一块,他说自己原来地好,现在这块地不好,影响了粮食收入,村里一直没给解决,就带着一家老小(那也是一个大家庭,老老小小加起来8口人)去村干部家里轮流吃饭,老程作为会计,也是村干部,也得去他家吃,这家人去了老程家跟老程说,这事按理说不关你事,但是如果单独不来你家也不行,老程说没事没事大爷,你来就行,家里炖了一大锅白菜猪肉炖粉条。

自此,一到中午饭点,一队人马推着坐轮椅的老太太从村北头浩浩荡荡出发,连吃了一个月“大户”,老程娘面皮薄,一辈子也没经过让人找上门的事,做好饭就躲进自己屋里,自己呕得吃不下饭,又开始抹泪,老程伺候完这一大家,回屋看看老娘,张了张嘴,终是啥也没说出口。

时光荏苒,日子慢慢好过了,老程大娘突然查出癌症,去省城做了手术,老程把自己当儿子,里里外外,跑上跑下办手续,正值酷暑,老程脖子里搭条毛巾,背着老太太一趟趟做各种检查,汗水湿透背心,毛巾一拧都是水,女婿看不下去说替一替,老太太执意让老程背,老程心想这是拿我当儿子(老太太一辈子高傲,这算是示好),内心感动,更加尽心,各种没见过的好吃的可着劲买,让他大娘能多吃一口是一口,手术结束又住了些日子,医生说回家养着吧在医院也没太大意义,包了辆车拉回家,街坊邻居都跑出来迎接,车门打开,老程自然地弯下腰要背老太太,老太太不上,指着二女婿让他背进家门。从做了手术到去世也就几个月时间,老程操办了后事,披麻戴孝给大娘摔了老盆子(在农村,儿子摔老盆子)。

后来,老程大爷又找了个老伴,老程对这事开始也不支持,一是觉得时间太近了,大娘去世才几个月,二是当时农村这事还比较前卫一点接受不了,后来架不住大爷一心想找,也就同意了。跟大爷说,你别着急,慢慢找,你看领来家的这个,给你弄个黄瓜汤都不知道黄瓜切片,哪有切成段的,给你喝得拉肚子,明显脑子不够用,咱慢慢找个好的。后来媒人给说了个,老程大爷不愿意跟这一大家子住一起了,想自己单独过,老程拿自己地跟别家换了下,在村北头给他们盖了个小院子。

老程对他大爷的感情比较深,老程说,当年去上高中,我大爷给我买了辆自行车,那可是大件,为了给我买球鞋,带我去了县城供销社,我没看中,我大爷让人又从仓库拿了让我挑,我记一辈子。养老送终这话老程没说过,但用行动证明了。虽说分开住了,老程也是隔三差五去大爷家瞧瞧,有年冬天老程吃了饭心神不宁,又熘达去了村北头大爷家,其实傍晚刚去了一趟,拍门没人应,翻墙头进去发现老两口煤气中毒,赶紧拖出去先吹风又打电话喊医生,救回一命,老程自此跑得更勤,担心再出意外。老程大爷一辈子精明,从小学习好,长大工作出色,老了老了得了老年痴呆,老程一天一趟跑去给他把吃的药配好,新老伴不识字不知道怎么吃。有一年不慎摔倒,脑淤血,就此昏迷,老程带了被褥住进了大爷家,伺候了三个月,在冬天到来前,老程大爷去了,老程还是按照儿子礼仪,披麻戴孝摔了老盆子。

还剩下的后来的老伴,继续住在小院里,不愿意做饭了,就去老程家吃,或者老程媳妇包好了饺子煮好送去,就这么过了几年,后来的老伴也去了,因为是合法夫妻,领了结婚证的,老程又当儿子带了一次孝,又摔了一次老盆子。自此,老程伺候送走了三位老人,靠着自己这些年的口碑,许多人都受过他的帮助,丧事操办的时候,大半个村的人出动帮忙,守灵抬棺,老程自家父母年龄也不小了,好在这些年虽没享太大福,但身体一直康健。

老程后来,捡起了会计老本行,继续发光发热,他觉得这半生,挺知足,没有像他同学那样出去闯荡了一片天地,守着一家老小粗茶淡饭,虽然操心的事多点,但坦荡一生,心无负累,竟也觉出些岁月静好的味道。供出三个大学生,其中一个研究生毕业就拿到了一线城市户口,定居在了那个城市。

这些年,老老小小,三个上学的学生,还有家里各种开销花费,比旁人又多了许多,一直像陀螺一样转不停。

现在,孙子一辈又长起来了,老程觉得自己不能停,像自己父辈帮扶自己一样,也要帮着把儿孙养起来,为他们添砖加瓦,陀螺转呀转,转一个安稳前程。干坤郎朗,守住自己的初心,传承父辈精神,享世间一片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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