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无意间我进了阴城

二姑娘很胆小。她总说怕鬼。

尽管我一直跟她解释说，这世上没有鬼，有鬼的是人心，最可怕的也是人心。她还是害怕。

但是大妹仔却一点也不害怕，她倒不是相信了我说的世上没有鬼，而是真正的无畏。这反倒让我很担心，她这种对鬼神的无畏，是出于对那个世界的无知。为避免她祸从口出，无意中得罪了某路神明，我经常告诫她，可以不相信这些神明的存在，但不能不敬畏！！因为从小到大，我亲身经历了太多无法解释的事。

因着我婶娘是“仙姑”，从记事起，身边总是能听到那些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

老家称那个世界为阴间，我们故去的亲友都在那边生活。好像书上和电影中都是这么个意思，以什么的模样离开人世，到了阴间也就是那个模样。比如病死的，在阴间就一直以病态生活，更有甚者说一直重复死前做的事。夭折的就一直以小孩身份在那生活，好似再无不会长大。可是，我经历的事却让我对这个共识有了疑惑。

以前，在老家，但凡有个头痛脑热，首先想到的不是去看医生拿药，而是想办法问诸于神明。因为他们觉得，故去的亲们会庇护自家人健康平安，那么身体不舒服了，肯定就是祖宗们有事了。这时就需要“仙姑”们去与阴间的祖宗们沟通下，看看到底是哪出了错。

这种与阴间沟通的事需要特殊的人，比如我婶娘。她可以通过烧香“上筒”，告知求问的人哪哪出了错，要怎么样去补救。还有一种与阴间沟通的活动。没错，活动！集体的。这种活动就叫“下阴间”。每年的阴历七月十五到八月十五，听闻阴间鬼门大开，这个时候，村里就会有人凑在一起“下阴间”。

我读六年级那年八月的一个晚上，又有几个村民聚一起闲聊，说好几年没搞过“下阴间”，想趁月亮快圆的几个晚上搞次“下阴间”。有人同意有人反对。但这种事一旦起了头，就从来不缺去执行的人。转天晚上，他们就在一村民家搞开了。

八月的农村，晚风一吹，已经有了些凉意。平常时候，到了八九点，村民们就准备睡觉了。彼时却都聚在我同学家堂屋，等着看“下阴间”。堂屋正中一张八仙桌配四张条凳，桌上供着香案，烟雾缭绕有点呛鼻。几个胆子大好奇想去又愿意尝试的人，坐着条凳，伏在桌上。主事的是一位我喊阿兰叔婆的老妪。她先用冥纸点上火，在几位的身上绕一圈，然后端碗水，以竹枝沾水，也是围着那几位转圈。一边转圈一边将竹枝水轻洒他们，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竹叶神，竹叶青，带我子弟下阴城。唔曾当家带锁匙，唔曾放牛割草枝……”事隔多年，那念的一大串词儿已被我忘掉了。而当时的我却是听过一遍后便不自觉地能够跟着念完整。

过了大概一刻钟，有几个人还十分清醒，毫无要去阴城的迹象，有几个干脆伏桌上睡着了，看来是白天干农活实在太累人了。阿兰叔婆还在继续转圈继续洒水继续念着“竹叶神，竹叶青，带我子弟下阴城……”蓦然地，一阵轻风吹过，桌上的灯盏灭了，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奇怪的是，大伙一点也不惊慌，反而更加安静，听不到丁点声响。那时虽是在尚未通电的乡下，可是有月亮的啊，怎么会一点光亮也没有呢？平常晚上，村里孩子们喜欢上屋跑下屋满村儿跑，没少做摸黑走夜路的事，我心里倒也不慌，只是很不解地问了句：“怎么不去点灯啊？”

接下来我得以当时参与者的身份讲述。

就在那些个人有的清醒有的昏睡时，阿兰叔婆继续转圈洒水念词，站在人群中的我，却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怎么不去点灯啊？”大家都被这一句话吓了一跳，桌上的灯盏明晃晃地亮着呢！！！

正当大家还不知作何反应时，我又说话了：“那么凶干嘛？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你家啊。”

这个时候，终于有年长者反应过来了，有人搀我去桌边坐下，有人忙着赶紧烧香纸。阿兰叔婆问：“小梦，你仔细看看，那人长什么样？”

我说了那人的样貌，叔婆又说：“没事，那是外村的某某某，你别呆那了，你去咱们村的东坡找下我家娘，看看她怎么样。”

也不知道那时的我是怎么办的，不一会听到我说：“这坡这么陡，谁家住半山腰哦！”

阿兰叔婆和村民结合我提供的信息，发现我到了我们村的北坡。于是又指示我该怎么走怎么做。

好不容易到了东坡，我却说什么也不愿再走了。因为我遇到了一个小姑娘。一个和我年纪相仿，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她说她叫文丽啊。可是我不认识她。她说她大娘的家还要再往上走，她叔爷的家已经空了几年了……”我如是说。

年长的几位立马就知道我遇着谁了，“就那短命鬼的女儿，当时就是给取名文丽。算来就是和小梦同年，只是生下来没多久便走了。”

“她是埋在东坡山脚的，她大娘就是阿才的娘，当年病死了，也葬在那附近。”可是却没人知道文丽的叔爷是否也葬在北坡，后来才又听村里更年老的老人们说起，文丽说的那个叔爷起先是葬在北坡的，后来后辈人又给另寻了个风水地，给挪走了。

当时我父母没在场，我婶娘也不在场。应该说跟我最亲的亲戚都没在场。但是，我被成功下阴城的事却很快被我家人知道了。我奶奶气急了，嚷着要马上来现场，我父母怕老人太激动会出事，就劝下了我奶奶，只让我婶娘过来了。

我婶娘一到场，大家既喜又惊。喜的是，他们正苦于不知道要怎么弄醒我，看样子我和那个叫文丽的孩子聊得很投机，不想再听他们的指挥了。惊的是怕我婶娘发飚，骂人还是小事，打得人跪地求饶，我婶娘都是敢的。

还好，我婶娘意识到了事态紧急，径直走到桌旁坐下，很快进入“上筒状态”。也很快找到了正和小姑娘玩得起劲的我，把我带了回来。

我也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因为醒来后的我对那些事一点印象也没有。但是我从我婶娘的训斥中知道了另一件关于下阴城出了事故的事情。

后来，我家人说我体质特殊，从小就容易招那些东西。幸好是过了给“仙姑”当女儿，才保我活到现在的，告诫我以后不准再去看类似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