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张正义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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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今天想给大家分享一个农村人的故事,他把自己的前半生活成了传奇,却因为做了一件事,毁了三代人的未来。更让人感到凄凉的是,他做的这件事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并不是坏事。

这个人和我的血缘很近,我的妈妈和他是同一个爷爷,我管他叫大舅。

大舅如果健在的话,今年应该有80多岁,所以他的青年时代正赶上那个异常岁月,该读书的年纪没有书读,该学习的年纪没有学上。再加上家在农村,全村几百户人家合在一起,搜不出几片带字头的纸。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舅靠自己的努力,在上世纪80年代,自己考了教师资格证,成了他们那几个村学校里唯一一个有正式编制的老师。

这个改变命运的经历只是他的起点,在没有任何关系背景的条件下,他靠一己之力,一遍一遍跑当地教育局,愣是说通教育局在他们村建了一所小学。

大舅居住的村子,也就是我外婆他们村,村子很大名声奇差,在当地可以说是臭名远扬。

原因是村子里男盗女娼。

村里一大半男孩长大后会走上两条路,要么成了打架的流氓,要么成了入室盗窃的悍贼。而村里一大半女孩长大后,不是给别人做小三上位,就是去饭店做特殊职业。

很多人相信一家人有一家人的风水,我还相信一个村有一个村的风水,这是我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出来的,最直接的刺激就来自大舅他们村。

这样一个恶名卓着的村子,在当地即让人头疼,更让人讨厌,周围的村子总会被他们村人欺负,对他们又怕又恨。所以邻村有人读书到了重要位置后,决定把学校建在邻村。

这个邻村只有百十户人家,而大舅他们村有上千户人家。学校选址在邻村后,也意味着,学校将近90%的生源,每天要徒步两里多去读书。

大舅觉得这个安排假公济私,对自己村里的孩子们很不公平。当时村里的氛围,也没有多少人真正关心孩子们的读书,大多数的人不过是骂骂娘就算了,毕竟自己的后代也读不了几年书,反正小学没毕业就会被带坏,他们的人生在另一条路上。

所以,对学校选址忿忿不平的只剩下大舅一人。他每天有空就骑着一辆二八老式自行车,风雨无阻跑,用了将近六年时间,执着地为本村跑出来一所小学。

02

比这更传奇的,是他靠一己之力改变过一个人的命运。

虽说大舅村里不走正道的人比较多,但不是每一个都如此,还有一些比较老实或者胆子小的人,日子也过得本本分分,栓子就是其中之一。

栓子的爹娘很老实,生下栓子也是踹三脚赶不出一个屁,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户。

90年代农村严打时,栓子20多岁,跟他爹在村西头河边上挖了一孔窑,爷俩打胚子烧砖卖钱。

一天晚上,他们村又有人出动去偷盗时,被警察蹲点抓人赶了个正着,警察追着几个小偷一直跑到村子附近,一边追一边喊动静特大,几个村子里的狗狂吠不止。栓子和他爹一轮一个晚上守在窑边看砖,烧砖的过程是不分白天晚上的,一孔砖要烈火不断连烧七天才能成。

那天晚上刚好是栓子睡在窑边看砖,警察的追骂声、吆喝声,再加上砰砰颤人心肝的枪声和狗吠声,一声一声砸在栓子这个老实人的心尖儿,惊得他魂不附体。

一开始没闹明白时,栓子半夜听到吵闹还伸着头,揉着惺忪的睡眼巴望。

整明白是枪战片后,栓子出熘缩进被子里,用被子裹着头忍了几分钟,这几分钟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终于,又一声近在咫尺的暴烈枪声之后,栓子忍个不住,他也不管烧砖要加煤的事儿了,从床上一骨碌跳起来撒丫子就往村里狂奔。

沿着大路狂奔的栓子,目标不要太明显。警察马上就锁定了他,喊他不许跑栓子根本没工夫理,毫无悬念被警察追上扑倒,铐上手铐送进了派出所,很快就关进了监狱。真正的小偷仍逍遥法外,更讽刺的是,有了栓子这个绝佳顶雷人,当晚警察的行动一塌煳涂,一撮贼加上栓子总共抓住2个。

栓子被抓后,栓子爹娘的天算是塌了。

栓子爹娘只有栓子这么一根独苗,一辈子老实本分惯了的人,经不了大风大浪,栓子爹一夜间腰弯下去20多度,栓子娘差点把眼睛哭瞎。

村里人也议论纷纷,全村栓子一家出了名老实,地上掉一包金子,让栓子一家去拾他们都得哆嗦,结果这样的人冤进了监狱,真正偷东西的那几个人,仍然大摇大摆活跃在村子中。

真应了那句老话,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不知道谁给栓子爹出了主意,让栓子爹去找大舅。天黑之后,栓子爹提着两包干果子,来喊了大舅家门,进门一句话没说,噗通一声就给大舅跪下了,大舅慌忙搀他起来,死活拉不起。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泪珠子开了闸往外窜,张大嘴嚎不出一嗓子。我妗子事后说,栓子爹太可怜了,那晚她一直担心,万一栓子爹一口气没上来,没救出栓子,自己再搭进去,这个家可咋整。

大舅看栓子爹也心疼,但更多的是气愤。村里那几波小偷,他们不光偷东西,身上说不定还背着人命案,暗偷一旦被人发现就会变成明抢,想顺利脱身他们一般会弄死阻拦的人。栓子若是救不出来,这辈子差不多都得在监狱里过。

大舅拍着胸脯跟栓子爹承诺,一定会救栓子出来,走遍天下跑不出个理字,死的终究说不成活的,活的也终究弄不成死的。

其实大舅除了做老师,法律上的东西他一窍不通,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敢凭着朴素的正义,相信自己一定能救出栓子。

村里没有一个人相信他能成功,那时候农村人谁听说过律师,在他们眼里,派出所决定的事情,就是彻底板上钉钉了,是死是活、是冤是屈没法子计较,只能认命,不认命的最多也只能找阎王爷说理。

更不利的是,当时正在严打,做事都是要出效率的,负责相关事情的人,已经不止一次说,如果他不是小偷他跑什么跑?说栓子在烧窑害怕才跑,人家又反问,谁能证明烧窑不是借口,要是靠烧窑打掩护呢?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栓子成劳改犯这件事,没有转圜余地。

大舅不信这个邪,为了救栓子,他临场恶补法律知识,蹬着自行车一趟一趟跑到市里的新华书店查法律资料,一遍一遍跑派出所和法院,几个月的时间,人晒得黑瘦黑瘦,整天风尘仆仆,村里人只见他一阵风一样,一遍遍从路上唿啸而过。

最后,大舅居然弄懂了法院的流程,自己给栓子当律师,提供证据、证言、证词,真个把栓子从监狱里捞了出来。

普天同庆啊,村里人这时候真觉得有大舅在,那就是村里一宝。这之后,谁家有拿不定主意辗转反侧的大事儿,都会找大舅帮忙,全村的婚丧嫁娶,几乎全是大舅主持,说他是全村人的主心骨也不为过。

也正因为这样,注定了大舅一家最后凄惨的结局。

03

我老家在豫西农村,在当地生活过的同龄人,应该都有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计划生育的深刻记忆。

计生办为了完成任务,计划生育执行得相当惨烈,有的人家因为超生,家里家当被搬得一件不留;有的人家因为超生又搜不出东西,房子就被计生办的人推倒成废墟;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怀孕8个多月的孕妇,抓住仍然会被带去医院做引产手术。

宋丹丹黄宏的小品《超生游击队》,只演出了超生家庭的喜,看的人乐呵乐呵就过了,只有真正参与过超生的父母那代人,才懂得其中的艰辛。

咱们不谈这件事的立场,只看当时的现象。

就算计生办竭尽全力,还是有不少农村家庭超生成功,因为很多村干部会碍于情面,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大部分农村人眼里法理还是重不过人情。

就算一部分村干部有心劝大家不要超生,更多的也是从生活质量上说服,做的是思想工作。

但是也有例外,不管在哪,有阳光处必有阴影,有重情尊义之人的地方,就一定有寡情薄恩的人存在。

大舅村里的村支书就是如此,甚至不止如此,这个村支书靠吸全村人的血喂肥自己。

当村支书之前,他还是个赤脚医生,在村里开了个诊所,村里人有小病小灾都在他这里看病买药。

正是凭着这个便利,村支书更容易观察出来,谁家在准备超生。

知道人家在准备超生,村支书不会提前制止,一直等到人家怀上小孩之后再出面敲诈。

如果超生的人家愿意给他送钱送礼,这村支书就帮助他们打掩护,让他们超生成功;如果超生的人家不给他好处,他就会把谁家超生报到计生办,作为计生办的眼线,想尽千方百计抓住超生的孕妇,带她去医院强行引产。

村支书做的缺德事不止这件。

当时村里很多人养羊,青黄不接的时候,羊没有草吃,啃麦苗比较厉害。

刚过冬的麦子其实不太怕被羊啃,只要不是太过分,领着一群羊专门在一块地上啃,是不大会影响产量的。

等到了麦子不能被羊啃的时间,地里的野草也长出来了。

但是不养羊的人家心疼自己麦苗被啃,就去乡政府闹,上面的领导规定,谁家羊啃别人麦苗抓住罚款,不交罚款就把没羊收了。

这个执行起来也有难度,毕竟领导不能派人天天去他们村里巡逻,总会有人钻空子,更多的时候还是靠村民多盯着自家麦地。

没想到村支书居然能从这个规定上发现生财之道。

他和来抓罚款的人狼狈为奸,村支书在村里悄悄观察谁出门放羊了,看到养羊的人家出动,他就联系罚款的人来抓,一抓一个准,抓得养羊的人家苦不堪言。

村支书通过这种效力,能从罚款里得到一部分,两种不义之财加在一起(当然也可能不止这两种),村支书在村里迅速暴富,不仅早早盖起了两层小楼,把孩子们的未来也安排得明明白白。

村支书的大女儿初中毕业,他靠关系给她找了市里的工作,还嫁了个城里人。

大儿子不学无术,村支书同样想办法把儿子送去了县城,小儿子比我大不了几岁,还在学校读书,就是一个典型的富家公子哥,吃穿用度都是全校最好的。

村里人恨村支书恨得牙痒,闹着让他下台闹了好几年,一直不成功。一方面是因为村支书有很硬的后台,另一方面村支书靠着心黑手狠,做出了很多上面认可的业绩。

大舅看这个村支书实在不顺眼,要把村支书搞下台,上访背后的策划人和主谋就是大舅。因为很多复杂的原因,大舅又不方便直接出面,给村里人支招闹腾了几年,村支书的位置还是稳稳当当,暴富的节奏一点没变。

大舅没办法直接出面闹这件事,最后选择铤而走险。

一个酷热的六月天,天气暑热难耐,夜里村支书和他老婆睡在自家东屋的平房顶上。两个黑衣人翻上他家房子,用板斧在村支书头上噼了三斧。

村支书的老婆中间被惊醒了,一开始她在装睡,看到黑衣人要走,村支书的老婆喊救命抓坏人,黑衣人没犹豫,回身又给了她一斧子。村支书的老婆怕了,装死不敢喊,几分钟后,估摸着黑衣人走远了,才敢扯着嗓子喊救命。

当晚救护车和警车都来了,村支书送去医院成了植物人,警察在村里排查大半年,丝毫线索查不到,当晚还稍稍下了一点雨,结果警察连黑衣人的脚印都找不到一个,警察只能判断出是职业杀手干的。

什么线索都查不到,这个人命案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村支书做了一年多植物人,花光了所有钱,把全家拖累够了之后走了。

村支书的后代,除了大女儿嫁到城里之外,另外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很快都又回了村里,家里的财富昙花一现又寂灭,日子恢复了辉煌之前的平淡。

村支书的案子在查时,村里人心照不宣没人出头说什么,毕竟村支书做过的缺德事罄竹难书,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算是现世报,罪有应得。

警察走后,村民们交头接耳嘀咕,能办成这事,还能滴水不漏的,除了大舅没有别人。

大舅没有否认过这件事,也没承认过这件事。虽然这事办得绝,总体来说是为民除害,村里的日子还是像村头的河水一样,日夜不息不慌不忙地流淌着,不过总归有些事情会改变的。

04

大舅家的日子变了。

大舅的大儿子随大妗子,很老实,那件事他应该从头到尾没参与,除了他的日子没有变化外,其余的人都可以说是天翻地覆。

二儿子大舅最喜欢,也是最像他的一个,聪明机警、有勇有谋。发生那件事时,二儿子刚20出头,不久结婚生子。90年代他就知道出门做生意,在县城开了一家五金店,财富源源不断收入囊中,眼瞅着日子要爆火起来,没想到灾厄很快来了。

大舅二儿子乘长途汽车去省城进货,坐的是上下两层的长途卧铺车,后半夜出发,天明能赶到批发市场,当天返回县城那种。

那天他本来在上铺,睡在他下铺的,是一个一起去进货的老头儿,俩人是隔壁摊做生意的关系,相处一直不错。

上了车,大舅二儿子坐卧不安,几次三番说他睡的地方有股气味,太难闻,呛得他脑仁疼。司机过去查,没发现任何问题,也闻不到他说的那种气味。

大舅二儿子折腾来折腾去实在受不了,找下铺睡的老头儿换位置,这老头也很爽快,直接答应了,老头去上铺睡,大舅的二儿子睡到下铺。

凌晨三点左右,大巴车出了车祸,和一辆货车相撞,撞击的位置不偏不倚,就在大舅二儿子躺的位置上,一根钢管从他太阳穴穿进去,脑浆迸裂当场毙命,大舅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舅三儿子,本来在学校学习特别好,很有希望通过读书从农村走出去的,很奇怪的是,他忽然被村里的坏孩子们带歪了,跟着别人一起偷盗、抢劫,甚至伤人性命。

后来被警察抓住,判了30年,大舅去世时,他还在监狱中。

大舅暮年,生活很不顺心,几乎再没有看到过他舒心的笑脸。大舅不光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而且那么正直高傲的一个人,小儿子让他活得没有一天能抬起头。

唯一能博大舅一乐的人,只剩下二儿子给他留下的两个孙子,后来也被儿媳妇带着一起改嫁了。

大舅晚年,一直是他最看不上、最老实的大儿子和他一起生活,七十多岁时,大舅忽然查出肝癌,不到一个月撒手人寰。

也是这件事让我觉得,会不会作恶的人,为恶也是他们的命,他的报应应该放在自己的命理里,不该被其他人人为干涉?

是不是不管恶人有多恶,都得通过正常的途径伸张正义,不该动用私行?

恶人是不是应该让老天去收,人不该替老天来宣判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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