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最清醒的那个人

前些天听爸爸妈妈念叨周叔叔大年初五那天去世了。因为他的后事一切从简，他们也是刚从别人那里听到的。

周叔叔是个酒罐子，每天至少要喝一斤酒。从十几岁开始喝，这五六十年喝下来，大概他身上的肉都是酒香味的了。他的身体一直都不错，虽然人很精瘦，但没听说闹过啥毛病。爸爸说年底的时候还看见过他，很精神，还是神神叨叨的老样子。

他是在睡梦里去世的。

这些年他一直独身，但巧的是只有今年儿子一家从外地回来陪他过春节。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很疏远，好多年都不见一面。但最终儿子还是在最后的时间里陪在了他的身边。也不枉他神神叨叨了一辈子，看来有些事情他还是有感知的，或者是有预见的。

周叔叔曾经是妈妈同事刘阿姨的老公，刘阿姨退休以后就和他离婚了。她说和这个酒鬼过了半辈子了，现在儿子也成家立业了，自己也退休了，也想开了，想舒心的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刘阿姨离婚不久之后又找了个老伴儿，偶尔听妈妈提起，好像过的挺好的。去年我还在街上遇见过她和现在的老伴儿，聊了一会，她气色很好，整个人的状态很舒展。我觉得她现在应该是幸福的，过的幸福的女人不管多大年纪了，眼角眉梢间，一颦一笑中都会透着那种甜蜜的少女感。以前的她可没有这种状态。

周叔叔当年是单位运输车队里的司机，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在外面跑车。

为啥说他神神叨叨呢？是因为据说他自小就能看见鬼。因为他招鬼的体质，从小家里人为他试过各种办法，求过各种地方，后来不知道在哪里为他求了个护身符，据说从那以后就不再被鬼折腾了。但他说他还是能看见鬼，有时候还能听见鬼和他说话。

他这个人爱喝酒，又能白话（能说），在酒桌上各种见鬼的经历被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虽然人们也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偶尔他也会说出一些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事情，所以大家对他是又爱又恨，又想听他讲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又怕哪天被他编排到故事里。

我小时候有两三年的时间他家和我家是邻居。我挺喜欢他的，我喜欢听他说那些神秘古怪的事。他说的好多事我都无从判断真假，但有一件事应该是真的。

那是三十多年前，我当时十多岁。

他在外地跑车，那天晚上梦到了第二天要行驶的路线（车队经常是一个地方反复去）。梦里，在一个叉路口，突然从旁边的路上窜出一个人，直接被碾在了车轮底下。他在梦里惊醒，重新睡着以后同样的梦又做了一遍，那天晚上这个梦做了三遍。

第二天早上他和同车的另一个司机说了这个梦，那段路也让那个司机开。那个司机说，梦里那个人长啥样，你多留心看着点，我也慢点开。长年在外跑车的人多多少少都是相信点这些玄幻的事情的。他说，梦里也没看清楚长啥样，就记得他戴着个黑色的狗皮帽子，还是破的。那个司机说，现在天都暖和了，没几个人戴帽子了，还戴狗皮帽子，这梦，扯淡。

两个人虽然玩笑着，但一路上还是注意的，快到那个叉路口的时候特意慢慢的开。这时，从旁边的路上竟然真的走出来了一个戴着破了的狗皮帽子的人。俩人心里都一惊。车从那个人的身边慢慢的开过去了。周叔叔忽然觉得这个狗皮帽子不对劲，他让另一个司机停车，他下车去买那个狗皮帽子，最后好像是花了五六十块钱买了下来。三十多年前，五六十块钱买个破帽子，真的是太离谱了。他把帽子放在梦里出事的地方，把车倒回去，自己又开车从那个帽子上压了过去，因为梦里就是从头上压过去的。

车刚开过去，就在后视镜里看见那个人从地上捡起了帽子，抖了抖土又戴在了头上。还没等他走过这个叉路口，后面一辆飞速行驶过来的车直接将他碾在了车轮下面。和周叔叔梦里的情形一样，压在头上。

和他同车的那个司机在这件事之后大病了一场。周叔叔也在这件事之后不久被调离了车队。

印象里周叔叔和刘阿姨感情一般，也没见他们俩吵闹过，不像我爸爸妈妈，三天两头的吵架，但他俩给我的感觉就是俩人之间淡淡的，有点客气，有点疏远。周叔叔被调到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地方，挣钱比原来少了很多。

有一次他和爸爸喝酒时说，还是现在这样好，在车队时不能喝酒（虽然那时不查酒驾，但他出车的时候从不喝酒），现在想喝就喝。那天我问他，你真做那个梦了吗？为啥你们都能记住梦，我怎么啥梦都记不住啊，一醒过来全忘了。他说，你记不住梦，是因为你的天眼被菩萨给封住了，你的梦里都是不能说的秘密，天机不可泄露，菩萨不让你记。我说，那为啥菩萨就不让我记呢，你们都能记住呢？他说，你知道你为啥不能去寺庙吗？你是从菩萨身边逃跑的小童子，你去寺庙就会被抓回去。当时妈妈在里屋，听他说到这句话时立马就发飙了，随后又追去他家里骂了一场，回来又和爸爸吵了一架。

有一次我在别人的故事下面留言说我不喜欢寺庙，也不喜欢一切形式主义的东西。以后有心情时我单独写写为什么我不去寺庙，小时候是大人不让去，长大以后是我自己本身就不喜欢那个地方。其实，我家这里也是佛教圣地，佛教历史悠久，有据可查的已经有一千六百多年的佛教文化传承，释迦牟尼佛真身血肉舍利和锭光佛（燃灯古佛）的真身舍利一直都在我们这里，至今还在我们这最大的寺院里供奉着。

那件事之后，有一天他喝的晕乎乎的回来，看见我，说：平，来，叔叔和你说几句话，你一定要记住了。大人不让你知道的事就别打听，知道的多了没意思。你是有灵性的孩子，知道为啥有灵性吗？心干净才会有灵性。菩萨是喜欢你的，菩萨会一直护着你。你就记着，以后，凡是你觉得不对劲的事就不去做，你不喜欢的人就离的远远的，就对了。我当时想，他可能是觉得上次的话吓到我了，说这些是为了安慰我。虽然我妈妈一直都讨厌他，说他不务正业，不是啥好人，但在我这个孩子的眼里，他挺好的，比好多大人都温暖。

后来我看过一篇文章，记不清是哪年了。说的是一个外国的记者，有一次出差，住在酒店的顶楼，晚上在窗边欣赏夜景的时候，一辆马车从窗前驶过，赶车的人说，上来吧，还差一位。赶车的人冲他笑了一下，他心里一惊就醒了，原来他在椅子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要坐电梯下楼，电梯里已经有好多人，电梯管理员冲他笑了一下说，上来吧，还差一位。他立刻想起昨晚的梦，心里觉得不对劲，就没上电梯。结果电梯从顶楼直接坠落，里面的人员全部死亡。

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想起周叔叔的那件事。还有他和我说的，凡是觉得不对劲的事就不要去做。我当时就想菩萨也不让我记住梦，我也不能像他们那样在梦里预知，只能靠自己的直觉了。这些年自己经历的事情多了，听过见过的事情也多了，也更能理解这句话了。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周叔叔这个人，一辈子都把自己泡在酒里，给人的感觉总是神神叨叨，晕晕飘飘，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好多话都像是胡说八道。他离婚以后有酒相伴，独来独往，说他过的凄凉也好，说他过的洒脱也好，他的身体到是一直挺好，这也不疼那也不痒，最后这个结局，无疾而终，可能也是多少人向往的。

也或许，在这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尘世间，他才是活得最清醒的那个人。可能就像他说的，知道的太多了没意思，太清醒了也痛苦，所以他才把自己泡在酒里，大概这浑浊的世界本就容不下太多的清醒，他才要在这酒里，找寻片刻的煳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