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情，万物长生

清明之前爸爸就和我说，今年回内蒙给爷爷奶奶上完坟，想去原来的老房子那里看看，自从小时候搬走，还从来没有回去过，六十多年了，估计房子应该是不在了，想看看现在那里变成什么样了，还有没有从前的痕迹。

这两年真的是感觉到爸爸老了，虽然身体依然硬朗，但是越来越爱念叨从前的事情，可能人都是年纪越大越念旧。记忆里的童年，回不去的故乡，总是每个人心里最甜的地方，越长大心里的滋味也就越复杂。

爷爷奶奶的坟所在的这片山坡现在都被开垦成了农田，爸爸小时候这里就是一片自然生长的没有人管理的荒山。

爸爸五六岁就开始帮家里干活。一入冬，爸爸最喜欢来这里搂柴草，这里的草又高又密，落叶又多，被风吹掉的干树枝也多。有一种专门用来搂柴草的大耙子，一头搭在肩上，人在前面走，另一头的耙子就在地上把干枯的柴草聚在一起。爸爸说他搂草搂累了就靠在爷爷的坟头歇歇。他只管搂草，回头二大爷会赶着马车把草拉回家。爸爸自小就勤快，是个闲不住的人，现在也依然这样。从入冬就开始搂柴草，爸爸搂的那些柴奶奶一冬都烧不完。

爸爸说每次干完活回到家，奶奶都会给他做荞麦刀削面。奶奶削的面片又匀又薄，配上酸酸辣辣的卤子，一大碗热乎乎的吃下去，身子也暖了，肚子也饱了，心里也格外的舒坦。爸爸说现在总说妈妈的味道，奶奶做的刀削面就是他心里的最美好的妈妈的味道，任何的美味都比不了，只是再也吃不到了。

在爷爷奶奶的坟前祭拜完，下山坡的时候，爸爸指着远处一个微微隆起的土堆说，那也是一座坟，大概从十几二十年前开始就再也看不到有后人来扫墓祭拜的痕迹了。也不过就是不到二十年的光阴，这个坟头已经快被内蒙的大风吹平了，若不是小土堆前三块石头搭的阴阳门还在，真的就已经看不出那曾经是个坟了。我说，就这么没了呗？爸爸说，可不就是没了嘛，该没的时候就没了，该消失就消失，这就是自然。我说，唉，怎么感觉有点悲凉呢。爸爸说，这有啥，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天地万物，有存在就有消失。你想想，人类自古几千年，这脚下的哪块黄土没埋过死人。

从山上下来，在爸爸的指引下，开车去原来老房子的所在地。路程不算远，但如果步行也很远了。现在想来，一个孩子就要为家里的生计每天奔波往返这么多路，这份辛苦真的是现在的我们没有承受过也想像不到的。怪不得老话说，讨生活。过去的年代，活着，真的是太不容易了。现在的我们已经比过去的时代幸福的太多太多了。但是仔细想想，其实，现在的我们也是在讨生活，只不过是现在和过去承受的苦各不相同而已。

爸爸曾经的家，现在也变成了一片田地。爸爸说这个山坳那时候就三户人家。奶奶家房子的旁边就是自家的果园，前面是一片菜地，现在都已经毫无踪迹。

进山坳的时候路边有一户农家，院门口拴着一只大黑狗，因为是土路，车开的慢，经过的时候它还冲着我们汪汪叫。从山坳出来，爸爸说去这户人家打听打听，问问他们知不知道奶奶家搬走以后的事情。

没想到还真的问对了人。

这户男主人姓王，五十七岁，虽然面容看着沧桑，但身体十分健壮，女主人姓周，看起来比男主人年轻，很温厚的面相。

他们说知道奶奶家，奶奶家搬走以后空下来的房子先后住过好几户人家，二十来年前最后住的那户人家也搬走了，房子也不行了，后来就全部推倒开成了农田。

他们也是那时候过来在这盖的房子。爷爷奶奶坟旁边的地也是他们种的。夫妻俩很能干，自己有几十亩地，又承包了几十亩地，现在种着一百多亩地，院子里的羊圈里还有不少羊。儿女在外面也都成家立业了，不用他们操心。女主人还和爸爸说，这附近的人都说你们家老人的坟地风水好。因为墓碑上刻着爷爷和奶奶的名字，这的老人都知道奶奶家搬的远，但这么多年后人一直都回来上坟扫墓，从来没有中断过，一看就是后世子孙过的很兴旺。

告辞时，王大哥夫妻俩在院门口向我们挥手告别，黑狗安静的站在他们的身旁摇着尾巴，院墙边的老杏树开满了一树淡淡的粉白色的杏花，微风吹过，花瓣轻轻飘落，这幅画面，好美，好暖，但不知为何，我竟有些泪目。

回来的路上我和爸爸说以后清明我和老公回来就行了，一路颠簸也挺累的，你就别跟着了。爸爸说能跟着回来几年算几年吧。爸爸又说，等我死了别给我买公墓，那些钢筋水泥的东西我不喜欢，即使以后儿女们不再去看望了也还得孤零零的立在那，浪费钱浪费地，有啥用，没意思。我就喜欢大海，我死了，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想我了，就去看看海。

想我了，就去看看海。莫名觉得这话有点浪漫呢。

后人祭奠先人，究竟是为了啥呢？我想，一是为了不忘本吧！水有源，树有根，乘凉不忘栽树人，吃饭不忘种谷人，今天的我们都是一代又一代的先人生生不息血脉相传下来的，没有他们，怎么会有我们呢。

二来就是和他们说说话吧！如果是自己至亲的人，即使生死相隔，也总是会有一些话想和他们说说吧。也许他们还没有去轮回转世呢，也许他们也很无聊寂寞呢，也许他们也想知道我们的情况呢，但是求他们保佑我们升官发财这类的话就别说了吧，活着的时候也只是普通的人，死了大概也就是普通的鬼，活着的时候都已经很累了，死了就别在给他们安排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了，做人已经好大压力，做鬼再有好大压力那也太辛苦了，就让他们自由自在就好了。自己的日子能不能过得好，还是要自己努力呀。

写到这，忍不住在想将来自己死了要怎么办呢？其实，相比于水，我更喜欢山。水，任意流动，无拘无束，随性洒脱，但总让我觉得有点漂泊。山，不动不言，任岁月流转，花开花落，就在那里静静的守候，默默的陪伴，山给我的感觉总是那么笃定从容，平和宽厚。将来就让女儿在她居住的地方选一座山，把我的骨灰撒在草木之间，不要墓地，不要碑文，就像这山林间的所有生灵一样，该来时来，该走时走，一切顺应自然。若真有灵魂，我就在这山林之间自由的唿吸，她想我了，有空时就来看看山，没空，我也一直在这里远远的陪伴。

其实，说到底，人们所做的这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一个“情”字。生而为人，活着，都是各有各的苦，但是有“情”在，会让我们觉得苦也值得。活着的人都会死去，死去的人都曾活过，谁的一生不都是在为这一个“情”字而奔波。

做一个有情的人。天地有情，万物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