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

我和小伊都曾经工作在一家央企大厂，我们的厂大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我们有自己的学校，从小学到高中。有自己的医院，可以做各种手术那种。

小伊是厂医院的护士，她老公叫云峰。我做新产品研发，所以虽然我俩在同一工厂，但并不认识。

我们能够认识是因为我们前后搬到一个破楼里，成了邻居。那时我们还很年轻，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我俩同龄，孩子也同龄。

小伊属于争强好胜的性格，凡事不能落人一步，而我生性娴静，与世无争。这互补的性格，让我俩在以后的七八年里，一起带孩子拍照，滑雪啥的，玩的不亦乐乎。

2000年末，改革开放，我们的厂从计划经济变成市场经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从国之长子，变成市场弃婴，几经折腾，工厂倒闭，我俩都下了岗。

有一天，我们带孩子去动物园玩，孩子们在开心的给猴子投食，小伊指着脖子上金灿灿的项链对我说："看，云峰新给我买的。他说别看我下岗了，别人有的，我一样都不会少。"

咳咳……彼时我连条铁链的首饰都没有，但我并不介意。

直到有一天，我老公下班回来说："领导找我谈话了，说我单位今年是最后一批福利分房了，有一套三室一厅，顶楼，厢房，这么说吧，除了便宜没啥优点。咱们要不？"

我一听，立刻拍大腿："这不正好吗，咱们啥都不差，就是差钱啊，要！"

搬家那天，我去跟小伊告别。

她表情讪讪地说："我也要买新房子了，也很快搬家了。"

搬走以后，我俩渐渐地就没了联系。后来听说云峰买彩票，中了500万，他家买了新房还买了车。2000年末，我们这个四线小城，有私家车的还很少。我当时还心想小伊这咬尖儿的性格，老天爷还真是眷顾。真心替她高兴。

但是万万没想到，生活的反转比电视剧来的还快。

同年的春节，听邻居们说云峰竟然杀人了。起因是，云峰有了钱以后，变得不可一世，不知道咋得瑟好了，过年去战友家拜年，因为楼上的邻居家孩子吵闹，影响了他们喝酒，他们上楼理论，发生冲突，云峰失手杀了邻居。

我几次拿起电话想打给小伊，想起她那好胜的性格，还是算了。后来听说云峰被判了无期徒刑。

再见小伊，已经是十年以后了。我在商场闲逛时碰到了她。她变了，知性又温柔。我俩都很激动，约了饭。

两天以后，我俩在一家素食餐厅见了面。她皮肤很好，比十多年前漂亮许多。不可避免的谈到了云峰，才知道哪里有什么500万，事实的真相远非是传说那样。

小伊说："其实那时候，如果云峰不出事，我俩也快离婚了。"

我们下岗以后，小伊应聘到一家三甲医院继续做护士。由于她在精神科的特殊性，晚上必须得和一个男护士一起值班。当时有一个姓刘的男护士，是从省城调来的，说是好像在原医院犯了什么错误，所以大家都不愿意跟小刘一个班。小伊新去的，就跟了小伊。

刚开始还没什么，渐渐的小伊发觉小刘谈吐幽默，见多识广。对比之下，把云峰这个转业兵秒成了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伊开始在云峰面前有意无意的说起小刘的好，这大大的刺激了云峰，终于有一天云峰冲到小伊的科室，和小刘大打出手，小刘被迫再次调走。这让小伊很是难堪，也就是那时她萌发了离婚的念头。

然而没过多久，有一天云峰从外面回来，扔给小伊一兜子钱，小伊吓坏了。云峰说他辞职了，现在给一个大哥做保镖，这是大哥借他的钱，以后从工资里扣。云峰说："你不一直想买新房吗，咱们把这个旧房卖了，就差不多了。"

其实云峰开的车也是大哥的。

春节大哥带云峰去给朋友拜年，朋友说楼上这家太烦人，孩子天天在楼上跳，真是让人不堪忍受。大哥示意云峰上楼去教训一下。楼上的邻居是个警察，根本没把云峰这种小混混放在眼里，几句话就动了手，云峰拔出随身带的刀将警察刺死。

就这样，新买的房子还在装修，云峰一天都没住着，就进了监狱。

买房时还欠了别人不少的钱，云峰一出事，债主纷纷登门。小伊心里这个恨啊，恨云峰不走正道，恨云峰让她蒙羞。小伊暗暗发誓，一辈子再也不见这个人了。

为了还债，小伊没日没夜的加班，谁有事请假，小伊都赶紧顶上。更可怕的是，自从云峰出了事，女儿开始变得家里学校的不爱说话，总是静静的，面无表情。只是学习成绩一直都还不错。

小伊本身就在精神科工作，她怕孩子抑郁，假期把女儿送去了特殊训练营，然而老师说，在训练当中，几乎所有的孩子都痛哭流涕，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但是她女儿无动于衷，就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老师说这孩子的心事隐藏的太深了。

生活的压力加上对孩子的忧心，小伊觉着自己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事情坏到一定的程度就该触底反弹了，小伊的一个堂姐救了她。

堂姐信奉佛教，说本市来了个喇嘛讲经说法，让小伊带孩子去听听。那时小伊还不知道佛法是啥，抱着算卦的心里就去了。

一进门，小伊看见很多人在那里，一个师父端坐在上面。她带着孩子走上前去，师父微笑的看着众人，她就觉着仿佛见到了亲人，满腔的委屈涌上心来，她不自觉的就跪了下去，伏地痛哭不止。也不知哭了多久，就听师父用生硬的汉语问："你怎么啦？"小伊抬起头来，看见师父正慈爱地看着她，："我丈夫杀了人了……"小伊答。师父说："多诵经，多布施，回向给你丈夫，替他多忏悔消业吧！"

小伊拉着旁边面目表情的女儿说："师父，这是我的女儿，明年她就高考了，她能考上大学吗？"师父起身，来到小伊女儿的面前，用手摸摸她的头顶说："她能考上。"小伊女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跪在了师父的脚下。

从那以后，小伊和女儿都皈依了佛门，修藏传佛教。转年她女儿也考上了一所还算不错的211大学。

"现在你和云峰离婚了吗？"我小心翼翼的问。

小伊苦笑："没有。我必须为我年轻时欠的债买单。云峰刚进去的时候，我婆婆天天来骂我，骂我为啥就一定要买新房，害得她儿子坐牢，为什么坐牢的不是我，我为什么不去死。云峰用这么大的代价度我向佛，我得好好修行。现在接见日我都会去看他，等他回来。"

天色已晚，我们从餐厅里出来，服务员都很热情地跟小伊打着招唿，我说："你这里很熟吗？"小伊笑着说："是啊，说来我也算这里的股东。刚学佛的时候，我和师兄们去放生，我们前脚走，后脚就有人去捕捞再卖钱，这就想当于变相的杀生了。所以我们一个会做买卖的师兄想了一个办法，他召集100个人，每人出3000元算一份，集资30万开了这家素食餐厅。我们每天中午给附近的学生，提供免费的素食盒饭，倡导大家素食，这也就想当于放生了。我们不参与分红，而且这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是义工，休息的时候我也会来做义工，所有的利润都用于寺院建设和助印经书啥的。我家三口人，我就集了三份，所以说我也算是这里的股东。"

看着小伊远去的背影，我想：相由心生。怪不得小伊比年轻时更漂亮优雅了。

现在我和我老公经过多年的努力，已经在一线城市安了家，儿子也送出国留学了，而我，依然连个铁链的首饰都没有，当然，我并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