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命
聊斋故事返回首页
云城的凌娘是个刀马旦,才十七岁就成了戏班的台柱子。她扮演的穆桂英英姿飒爽,俊美无比,不知迷住了多少男子。
黄员外就十分痴迷凌娘,每天都来捧凌娘的戏,只要凌娘一上场,连眼睛都不眨了,一直死死地盯着凌娘看,只看得凌娘心里发毛。
这天,黄员外突然请戏班子去唱堂会,指名凌娘必须得到场。
凌娘虽然年纪不大,但从小在戏班子里长大,耳濡目染的,也知道这大户人家里唱堂会,有时就是一个陷阱。因此,到了黄员外家,凌娘十分的小心谨慎。
果不其然,凌娘唱完了堂会,去后台卸妆的时候,眼睛一瞥,见到了班主和黄家的管家在一旁的屋子里商议着什么。
凌娘心一动,仗着自己会功夫,屏气凝神,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门边,只听见管家在小声叮嘱班主:“我们老爷还等着‘春宵一刻值千金’呢,你可别误了事。”
班主谄媚地笑着:“一定不会误事的,凌娘爱吃桂花糕,迷药下在桂花糕里,万无一失。”
管家拍拍班主的肩:“放心,事成之后,不会少了你的好处的。”
班主连连点头,点头哈腰的,目送着管家出去……凌娘赶紧闪身回到后台。
听了班主和管家的一番话,凌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气得直咬牙,自己替戏班子赚了那么多的钱,可班主还是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己……还有那个黄员外,都快五十岁了,还打自己的主意,真是一个老色胚……
凌娘一边卸妆,一边想着怎么办。这次是自己听到了,可以防备着不吃桂花糕,但下次呢?
想来想去,凌娘决定还是赶紧逃跑。后台堆着各种戏服,凌娘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男子,顺利地从黄家熘了出来。
逃出黄家后,凌娘摸摸口袋,里面只有今天在黄家唱堂会时得到的几个赏钱。她本想回戏班去拿自己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几两银子的。但转念一想,只怕戏班是回去不得了。黄家一发现自己逃跑了,第一时间肯定是去戏班找自己。
果然,第二天凌娘在几十里外的某小镇上买早饭时,听到了消息,戏班被砸了,班主被打了,据说是因为黄家丢失了一样宝物,是被戏班里的某个戏子给偷了……
那个“偷宝物”的人肯定是自己了,凌娘恨恨地想着,黄员外还真是狠毒,给自己安了这么一个罪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捉拿自己了。
走了才三天,凌娘的手里就已经没有钱了。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赚到钱。她去了很多店铺询问,要不要干活的,只要给口吃的就行。但人家要么没事干,要么嫌弃凌娘个子太瘦小了。
唯独有一家装卸货物的店子需要人,但人家怕工人夹带东西,需要光着膀子进出货仓,凌娘又干不了。
凌娘已经饿了一天了,她有气无力地坐在一棵树下,看着一根根粗壮的枝条,想着自己要不要在上面挂根腰带,吊死算了,下辈子投胎再投个好人家……想着想着,眼泪滴落下来,凌娘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你怎么啦?小兄弟,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了吗?”一个年轻男子关切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凌娘抬头一看,是一个长相俊美,穿着讲究的年轻公子。
凌娘心里一暖,不由自主地说道:“我肚子好饿……”
年轻公子笑了:“就是肚子饿啊,那还不容易解决,你随我来,我请你吃饭。”
凌娘不好意思地道:“我不白吃公子的饭,我可以干活的。”
那年轻公子一拍凌娘的肩:“瞧你这么单薄,你能干什么活呢?”
凌娘一想,是啊,自己能干什么活呢?现在自己是做男子打扮,可男子会做的下地、种田自己一概不会。对啊,自己会些功夫,可以做看家护院的活啊!
公子见凌娘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咬唇,那模样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不由得暗地里下了决心,一定要帮上凌娘,不让她再饿肚子。
“公子,我会一点功夫,可不可以给你当个护院啊?”凌娘期期艾艾地问年轻男子。
“你会功夫啊!那太好了,我正缺少一个会拳脚的小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年轻男子欣喜道。
“凌……阿凌……”凌娘道,“姓郑。”
“郑阿凌,我知道了。我姓潘,家就在附近……”潘公子十分热情地告诉凌娘。
就这样潘公子把凌娘带了回去,告诉爹娘他要让凌娘做他的小厮。
潘老爷夫妇只有潘云这么一个儿子,爱如珍宝,见凌娘来历不明,很不放心让凌娘做儿子的小厮,除非凌娘签下卖身契,不然,免谈。
凌娘思前想后,还是签了卖身契,把自己卖给了潘云做小厮。
一晃一年就过去了。凌娘跟在潘云身边,日子倒也好过。潘云为人温和,心地也好,潘老爷夫妇也不是苛待下人的人,凌娘在潘家只除了要隐瞒女儿家的身份比较辛苦外,其余的都还算不错。
这天,潘云一大早就吩咐凌娘,他的表姨夫过五十大寿,他要去拜寿,要凌娘做好准备,随自己去走亲戚。
吃了早饭后,凌娘随着潘云出发去给他的表姨夫拜寿,一行人越走,凌娘心里越发慌,这不是回云城的路吗?不过,走着走着,凌娘的心又安定了下来,自己一身小厮打扮,云城的人应该认不出自己来的。
不过等进了云城,潘云往黄家走时,凌娘不由得暗暗叫起苦来,原来那黄员外竟然是潘云的表姨夫,自己真是运气太差了。
果然,进了黄家,管家出来迎接潘云时,见了凌娘,一愣,那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凌娘身上熘。
连潘云都看出来了管家的不对劲,笑着问管家道:“你是不是觉得阿凌长得太漂亮了,像个女子,开始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哈哈哈……”
管家陪着笑了几声,似有所悟地低声道:“阿凌……”
凌娘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不由得后悔起来,那时自己干嘛不起个名字叫张三,或者叫阿猫阿狗都行啊!
一会儿,进了二门,黄员外在厅里坐着,潘云去给黄员外行礼,让凌娘等几个下人把寿礼抬上来,给黄员外过目。
见了凌娘,黄员外不看寿礼了,眼睛只往凌娘身上看。看得凌娘心里又慌又恨。
潘云心里也不是很舒服,他素来知道自己的表姨夫好色,没想到连俊秀的小厮都不放过。
见礼物已经抬上来了,潘云便连忙吩咐凌娘等几个仆人赶紧下去。
“慢!”黄员外道,“这个小厮留下来,我有话问他。”黄员外一指凌娘。
凌娘心里更慌了。
潘云连忙上前道:“表姨夫,我们走了好几天都累了,您有什么事问我好了,让这几个下人去给我准备洗漱的东西吧!”又用眼神示意凌娘赶紧走。
凌娘忙不迭地走了出去。
黄员外若有所思地看着凌娘出去,突然问潘云:“把你这个小厮让给表姨夫好不好?我出一百两银子买他。”
潘云忙给黄员外行礼:“对不起表姨夫,我也很喜欢这个小厮,一日也离不得他,恐怕不能割爱了。”
黄员外老脸一红,连忙摆手:“没什么,我也是就这么随口一问,主要是你这个小厮长得太好了。哦,对了,那小厮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啊?”
潘云回道:“他姓郑,叫阿凌,就是云城人。他家里都没人了,身世很苦的。”
“叫阿凌,云城人啊!”黄员外笑容满面地点点头,十分高兴的样子。
潘云也不知道表姨夫高兴什么,两人寒暄了几句,潘云就告辞了。
举办了寿宴之后,黄员外突然邀请了一些人来到了黄家,开起赌局来,黄员外做庄家。
这潘云什么都好,就是爱赌。为了让潘云戒赌,他的爹娘是想尽了法子。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潘云若是没看见赌局还好,一看到有赌局手就痒痒,不去赌几把连饭都吃不下去。
这不,一看黄家开了赌局,潘云连家都不想回了,一头扎了进去,任凭凌娘如何催,如何劝都不肯回去。
一连赌了几天,潘云开始的手气极好,赢了不少钱。可后来就不行了,他总是赢小的,输大的,到后来,潘云手里的钱全都输光了。
潘云还想赌,就去找黄员外借钱。
黄员外很为难地说:“作为长辈,我怎能借钱给你赌博呢?不过,我有一个建议,你可以拿小厮做抵押去赌啊!我听说,只要押上了人,赌运都会好起来的。”
潘云已经赌红了眼了,想想黄员外说的话也对,如果找他借了钱,回去还要想法子还账。要是直接把小厮押上去,即便是输了,也不要紧,反正几个小厮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到时候就告诉爹娘,看哪个小厮不顺眼,被自己送了人就是了。
于是潘云开始把自己带来的几个小厮选了一个押上去赌。
谁知参与赌博的几个人都不肯干,起哄说要么拿钱来赌,要么把凌娘拿来抵押,这个小厮长得丑,他们不要。
潘云一气之下要去把一个小厮卖了,得了钱再来赌。黄员外劝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有买小厮的,哪有卖小厮的。你要去卖小厮,到哪里去卖,卖给谁?”
潘云低下了头,他怎么知道去哪里卖小厮,要卖给谁。
凌娘这时已经知道黄员外想干什么了。他肯定已经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装了,为了得到自己,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了,竟然设了赌局引潘云上钩。
凌娘想了又想,去买了一套女装穿上,悄悄地找到了潘云。
潘云见了穿着女装的凌娘,既赞叹,又恍然大悟:“我就说嘛,阿凌你细皮嫩肉的,骨架也纤细小巧,根本就不像男子,原来你是女子呀!”
凌娘给潘云深深地施了一礼,含泪道:“瞒着公子,是我的不是。其实在凌娘心里,要是自己真的是个男子就好了,就不会被公子的表姨夫觊觎了。”
“听你说的,似乎你和我表姨夫还有什么渊源。”潘云问道。
凌娘点头道:“一年前,公子的表姨夫就想……不过我逃了出去,走投无路之际,被公子所救……”凌娘把一年前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潘云。
潘云越听越愤怒,一拍桌子,气愤道:“真是太过分了!我这就带你回去,再也不来这里了,看他还怎么打你的主意。”
凌娘高兴地笑了,谢过潘云,就要去收拾东西,马上动身。
这时有仆人给潘云送了一封信来,潘云打开一看,愁得眉头紧锁,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凌娘心里一沉,问潘云怎么啦?
潘云犹豫了一会,既气愤又着急地告诉凌娘道:“表姨夫派人去给我爹送信了,说你撺掇着我在这里赌博。爹很生气,已经答应表姨夫要把你留在黄家了,连你的卖身契都拿给了表姨夫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凌娘的脸“唰”地一下,白得像纸一样。原来黄员外设赌局,还有这样的用意啊!如今自己的卖身契在他手上,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凌娘,我对不起你,以后我再也不赌博了。要不我干脆娶了你做媳妇,看表姨夫还有脸打你的主意不?”潘云红着脸道。
凌娘苦笑道:“公子快别这样说了,别说娶我为妻,您就是纳我为妾,老爷太太都不会答应的。”
因为只有一个儿子,潘老爷夫妇对潘云是深寄厚望,只盼着给潘云娶一个才貌双全,门当户对的妻子。服侍潘云的都是小厮,丫鬟都不能近潘云的身。哪个丫鬟要是有了不该有的心思,都是远远地发卖了去。
“那怎么办呢?要是有什么法子能让表姨夫打消了念头就好了。”潘云着急道。
正在这时,黄员外派管家来通知潘云,让凌娘收拾准备好,从明天起,她就是黄家的人了。
潘云急得脸都红了,额头上都是汗。
凌娘却冷静了下来,想了半天,告诉潘云道:“如今之计,只有如此这般我才能脱身了……”凌娘在潘云耳边把自己的计策告诉了他。
潘云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那如果他敢和你赌呢?”
凌娘苦笑道:“那就只能赌运气了。”
潘云想了半天,叹气道:“也只有这样才能断了他的念想了……”答应了帮凌娘设计脱身。
当天下午,潘云就出去了,直到晚上天黑透了才回来。
第二天早上,云城的许多知名人物突然都来到了黄家。原来潘云以黄家侄子的身份,特地邀请他们来黄家观看一场别开生面的赌局。
黄员外莫名其妙地迎了出去,见每个人都问他:“听说员外您要和一个女子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赌局,到底是赌什么,怎么赌啊?”不由得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一会儿,人到得差不多了,黄员外既恼怒又不明所以。这时,潘云走了出来,大声宣布:“有请郑凌娘。”
凌娘一身女装打扮,鲜妍明媚地走了出来,对着黄员外微微一笑,说道:“谢谢黄员外应下了赌局,把我们的事情做个了断。”
围观的人只知道黄员外要和一个女子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赌局,至于他俩为何要赌,怎么赌都不知道。一听凌娘的话,都七嘴八舌地问起来:“你们为何要赌啊?”
“你们要赌什么呢?”
“你们怎么赌啊?”
凌娘声音清脆,大声道:“感谢黄员外垂爱,看上了小女子。但小女子不愿意就这么跟了黄员外,因此特地和黄员外赌一次。如果黄员外赢了,小女子心甘情愿地跟了黄员外;如果小女子有幸赢了,就请黄员外从此放过小女子,再也不打小女子的主意。”
四周的人一听这话,“哄”地一声就笑了:“放心,我们都给你作证,如果你赢了,保证黄员外再也不会打你的主意的。”
黄员外一听,恨得牙都痒痒了,很想当着众人的面,硬气地说一声“谁想打你的主意了?”,但一看凌娘那又娇又俏的样子,心里又是痒痒的,这话就说不出口了,便故作大度的样子,面带微笑地看着凌娘,看她到底要怎么做。
凌娘给黄员外施了一礼,问道:“员外您同意了?”
黄员外点点头。
“那赌局就开始了。”凌娘说着,端出了四杯酒,当着众人的面在其中一杯酒里放了一些白色的药粉进去,然后手速极快,令人眼花缭乱地把杯子交换了位置,说道:“这就是小女子和员外的赌局——赌命!”
见黄员外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凌娘冷笑着补充道:“刚才小女子放进去的是无药可解的穿肠毒药,吃下去后立马毙命,不会痛苦很久的。员外咱俩一人一杯地喝,谁先喝到毒药算谁输,我俩谁先来?”
黄员外的心里这会儿已经不能用“惊骇”来形容了,他张着嘴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凌娘等了一会,见黄员外一直没有做声,便转过身去,请一个人把杯子再交换一下位置,然后转过身来,端起一杯酒就喝。
四周的人都惊讶得叫出声来……等了一会,凌娘见没有一点异常,便伸手请黄员外选一杯喝下去。
黄员外的脸红一阵,青一阵,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话来:“不愿意从我就不愿意,为何要以命相搏?这酒,我不喝!”说着,一拂袖子,气冲冲地走了。
凌娘一笑,突然把剩下的三杯酒都喝了下去,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四周的人一片哗然……
潘云大吃一惊,赶紧跑过来,抱起凌娘,大喊着请郎中……
郎中来了,看了看凌娘,摇头道:“没救了……”
潘云哭了起来:“凌娘你真傻啊,你都赢了啊,为何还要喝毒药呢?”
周围的人也都摇着头,感叹着凌娘的可怜,黄员外的可恶,才纷纷离去……
赌命这件事发生后,黄员外的名声臭极了,很多人都不肯和他结交了。都说黄员外能把一个弱女子逼到和他赌命,这说明黄员外的心太毒辣了,谁敢和他打交道?
被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黄员外又气又恨,连门都不敢出了,大病了一场。
再说潘云把凌娘的尸体放在了车子上,带着仆从立即就要动身回家。黄员外恼怒潘云,只是派管家象征性地送了送。
半路上,潘云吩咐下人们挖一个坑,他要亲手把凌娘给埋葬了。
下人们挖好坑后,潘云让他们都离开,他要和凌娘告别一下,毕竟也相处了一年了。还有要不是他把凌娘带到云城来,也不会害凌娘丧命了。
下人们都远远地走开了,潘云迅速地从怀里掏出药丸给凌娘喂了进去。一会儿,凌娘眨眨眼睛,醒了过来,和潘云相视一笑。
原来,为了彻底断了黄员外的念头,也为了凌娘以后的生活,凌娘吃了假死药,故意“死”在了众人眼前……要不然凌娘回了潘家也没有好日子过,一来卖身契还在黄家;二来潘老爷夫妇是不会让一个容貌如此出众的女子留在潘云身边的。
凌娘怀里揣着潘云给的一点钱和一些值钱的物件走了。直到若干年后,潘云生了重病垂危之时,凌娘突然来了,把自己偶然得到的一颗三百年的灵芝赠给了潘云,以感谢潘云的救命相助之情。
潘云得救后,讶异地问爹爹,灵芝哪里来的。爹爹告诉潘云,是一个叫凌娘的妇人送来的。那妇人精明能干的样子,带着两个孩子,夫君也在身边,日子应该过得还不错。
爹爹问潘云,为何会认识那个叫凌娘的妇人,潘云笑而不语。心想,要是你们当年能让我自己选妻子,这灵芝就是你们的儿媳妇送的了……
上一篇:斗匪
下一篇:合欢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