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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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宏亮是县丞大人的侄子胡子文的帮闲(陪着吃喝玩乐的人)。为了混口胡子文吃剩下的,玩点胡子文不要了的,孙宏亮在胡子文身旁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十分“孝顺”胡子文。
这天,孙宏亮跟着胡子文来到了一个茶馆里喝茶,这时,门外走进来了一对年轻的夫妻。男子一副书生打扮,女子则穿着一身白衣,眉目清婉,唇红齿白,风姿绰约。
一见那个女子,好色如命的胡子文眼睛都直了。他立即冲着孙宏亮一使眼色,孙宏亮心领神会,马上起身,走到书生身边,故意一错步,撞到了书生身上,揪着书生就大嚷着要赔钱。
书生惊讶又气愤,和孙宏亮争执起来。孙宏亮故意做出一副委屈万分的样子,冲着书生又是叫喊又是挥拳头。书生一气之下,把孙宏亮推了一把,孙宏亮就势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这时胡子文赶紧带着家丁围了上来,直嚷着要书生“杀人偿命”。
书生看着躺在地上的孙宏亮,傻了眼,一时不知道怎么办,那个女子也急得哭了起来。
女子一哭,梨花带雨,胡子文更是心痒得厉害,对书生阴笑道:“你打死了我的手下,就拿你娘子做赔偿吧!”说着,一挥手,几个家丁一拥而上,拖着那个女子就走。一出门,把女子放到马车上,驾起马车就跑……
女子一脸的惊慌,满脸的泪痕,拼命地挣扎,大喊着“夫君救命”,被胡子文一把捂住了嘴巴……
书生赶紧追了出去,跟着马车拼命地跑,撕心裂肺地喊着他妻子的名字,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他……书生追了一段路,眼见得马车没有了踪影,赶紧返回茶馆来找孙宏亮。
可等书生回茶馆一看,哪里还有孙宏亮的影子……
书生赶紧向人打听胡子文几人的姓名来历。可茶馆里的人都不敢告诉他,后来还是街边乞讨的一个老叫花子见书生太可怜,告诉了他胡子文一行是什么人,住在哪里。
书生感谢了老叫花子,赶紧去胡家要人。等他踉踉跄跄地走到胡子文家时,天都快黑了。
书生在胡家大门前高声哭喊,要胡家还给他的妻子。过了不久,胡家大门开了,两个婆子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走了出来,把女子往书生身上一扔,转身就走。
书生赶紧接过妻子,大声哭喊妻子的名字。可妻子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
书生慌了,赶紧去摸妻子的脉搏,发现妻子已经死了。再仔细一看,发现妻子额上头发里有伤口,那伤口还在流血。
原来,书生的妻子是个烈性女子,被胡子文侮辱过后,竟自己撞墙自尽了。
书生不哭了,也不喊了,他抱着妻子,向县衙走去……
当天晚上,胡子文就被胡县丞叫到了县衙,气急败坏地教训他道:“叫你不要惹出人命,你非要惹出人命,这下好了!你知道那个死去的小娘子是谁吗?她是云州县丁举人丁墨的儿媳妇。”
胡子文傻了眼,丁墨他知道。丁墨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个举人而已,但丁墨的哥哥丁岩了不起,就在临县任知县。
胡子文赶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胡县丞救他。
“如今之计,只得找个替罪羊,帮你扛下所有罪名,这样你才能安然无事。”胡县丞皱着眉头说道。
“那我就让府上的一个家丁出来顶罪,多给他家人几两银子就是了。”胡子文一听可以顶罪,马上想到了府上的家丁。
家丁们全家的卖身契都在他手上,他想让谁顶罪,谁就得给他顶罪。
“不行,让你府上的家丁顶罪,可煳弄不了丁知县。”胡县丞摇头道。
“那就让孙宏亮去顶罪。”胡子文脱口而出。
“孙宏亮只是你的帮闲,不是你的奴仆,用他来顶罪最好不过。”胡县丞十分赞同地拍了拍侄子的肩膀,“不过要想让孙宏亮心甘情愿地去给你顶罪,你还得如此这般……”胡县丞十分阴险地笑着,让胡子文附耳过来,给他仔仔细细地交代了一番……
第二天一早,胡子文就让人把孙宏亮叫到了胡府。告诉孙宏亮说,昨天的事情闹大发了,那个抢进了胡府的女子竟然撞墙自尽了。他的夫君,就是那个书生不依不挠的,居然告到了县衙……
孙宏亮一听脸都白了。
胡子文满意地看着孙宏亮惊慌失措的样子,故意叹息道:“唉,这下好了,咱俩兄弟得一起去吃官司了。不过,我倒是不怕,有叔父在,我顶多就是去走个过场,你就麻烦了……”
孙宏亮赶紧求胡子文:“胡兄,你是知道小弟我的,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妻子稚儿,还请胡兄帮帮忙,救一救小弟。”
“要救你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只要把所有罪名都承担下来,我保你安然无事。而且,我还会按月给你家人送银子,让你家人衣食无忧。”胡子文一脸真诚地说。
“可……可我把所有的罪名都担了,会不会被判杀头啊?”孙宏亮害怕地说。
“嗨,那怎么可能,不是还有我叔父吗?怎么会判你杀头呢?顶多坐两年牢就出来了。”胡子文笑道,“不过你不愿意担所有的罪名也不要紧,坐牢你是坐定了的。但是没有我叔父的照应,你在牢里的日子可就只有那么好过了……你自己想想吧!”
听胡子文这么一说,孙洪亮左想右想,犹犹豫豫地还是答应了胡子文。
胡子文大喜,当着孙宏亮的面,立马吩咐下人送五十两银子到孙宏亮家去。
一会儿,衙门里来人了。孙宏亮跟着衙役们来到了县衙,才知道那书生竟然是丁举人的儿子,临县知县大人丁岩的侄子,顿时傻了眼。
孙宏亮惊慌之下便想反口,这时胡县丞阴森森地看了过来。孙宏亮心里一惊,再想想胡子文刚刚送到家里去的五十两银子,他长叹一声,认下了所有的罪名,在供词上签了名,画了押。
县官老爷惊堂木一拍,判孙宏亮三日后砍头。
孙宏亮顿时面如死灰,呆坐在地上,一脸的绝望。这时他才知道自己上了胡子文的当,不过他再想翻供已经是不可能了。
这时那个书生想了想,突然上前一步,对县令大人说:“我妻子是自尽而亡,这个恶徒罪不至死,还请大人按律判刑。”
县官老爷一愣,改判孙宏亮坐十年大牢。
孙宏亮感激万分,赶紧对着书生磕头。
书生走到孙宏亮面前,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知道主谋不是你,你不过是个帮凶而已……你可要好好活着,千万别死了……”
原来书生知道孙宏亮是在替胡子文顶罪,他决定先保下孙宏亮,以后找到了其他的证据,再来告胡子文。到时候,孙宏亮一翻供,就是有力的证人之一。如果孙宏亮就这么死了,他再想拿这件事情来告胡子文,定胡子文的罪就很难了。
孙宏亮被关进了大牢之中。开始的时候,胡子文的确没有食言,他在牢里的待遇还不错。妻子来看望过他一次,也说胡子文有按月送钱。
可半年之后,情况就变了。孙宏亮在牢里的待遇一落千丈,妻子也再也没来看过他。
孙宏亮无数次求狱卒,想要见胡子文一面。狱卒们都嘲笑孙宏亮,胡子文怎么会来见他?别做秋梦了!
孙宏亮这才绝望了,在牢里苦熬日子,盼望着胡子文能记起他来,照顾一下他,也照顾一下他的家人。
时光荏苒,转眼间,三年过去了。这天,狱卒突然跑来,大开牢门,除了死囚,其余的犯人都放了出去。
原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释放除了死囚以外的所有犯人,孙宏亮他们运气好,赶上了。
孙宏亮迷迷煳煳地走出了大牢,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觉得自己好像重活了一次一样。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了家。
可当孙宏亮回到家一看,如同一盆冷水迎面浇了过来,让他心里凉冰冰的,没有一丝暖意。
他的家里蛛网遍布,杂草丛生,已经破败不堪了。
见孙宏亮呆愣愣地站在他家门口,邻居李大心生怜悯,把孙宏亮领回了家,给他洗漱之后,又找了干净衣服给他换上,还烧了饭菜给孙宏亮吃。
洗漱吃喝之后,孙宏亮这才似乎活了过来,哭着问李大他家里的人呢?
李大长叹了一口气,忍不住红了眼圈:“你被关进大牢后,胡家开始还不时送点银钱过来,日子也还过得下去。不过半年后,就没人来送银钱了。这时侄儿又生起了急病,弟妹着急之下,去找胡家,想借点银子给孩子治病。谁想这一去,竟不见了踪影……”
“我在……坐牢之前,胡子文不是派人送了五十两银子来我家吗?”孙宏亮不由得喃喃道,“怎么就用完了吗?”
李大惊讶道:“你被判入狱那天,胡家是来了人,不过是来管制住你的家人,不许出去的,根本没有拿银子来啊!如果有五十两银子,弟妹何至于去胡家借钱……谁不知道那胡子文……”李大看了孙宏亮一眼,闭上了嘴巴。
孙宏亮的眼泪哗哗直掉,他哽咽着,艰难问道:“我……我的孩子……我爹娘呢……”
李大的眼泪也掉落下来:“他……他们……那天,孙伯去胡家寻找弟妹,是哭着回来的……等我们几个街坊邻居得知了情况,凑了点钱,找了郎中去你家,却发现……发现侄儿已经没了……孙伯和孙伯娘都上吊了……后来,胡家把弟妹放了回来,弟妹一见家里的情形,就疯了……”
孙宏亮捂着胸口,一口血喷了出来,晕了过去。
孙宏亮醒来后,就要去找妻子。李大抹着眼泪道:“弟妹疯了后,有一天,拿着把刀去砍胡子文,被胡子文的手下摁在池塘里,活活溺死了……”
孙宏亮惨白着一张脸,突然笑了起来……
李大吓坏了。孙宏亮给李大深深地鞠了一躬,请他带着去看看爹娘妻儿的坟墓。
孙宏亮的爹娘妻儿都是李大等几个街坊邻居埋葬的,李大知道地方,带着孙宏亮来到了坟墓旁。
孙宏亮跪倒在四座坟墓前,哭得死去活来……
哭了一趟后,见天色不早了,孙宏亮谢过了李大,请李大先回去,他还要再陪伴一下家人。
李大走后,孙宏亮在坟墓前一直跪到了太阳快落坡了,才起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走了一段路,孙宏亮看到了一群鸡,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只见那群鸡里有一只趾高气扬的大花公鸡,看上了一只跟着只黑公鸡的小母鸡。
大花公鸡叫了一声,它身旁便冲出来一只红公鸡,和那只黑公鸡斗了起来。而那只大花公鸡就去追逐小母鸡去了,小母鸡叫得十分凄惨……鸡主人出来了,一把揪住了打架的红公鸡,怒骂道:“又不长记性了是吧?明天就把你卖了,给人做下酒菜去!”
孙宏亮觉得自己就是那只红公鸡,他赶紧上前一步,给那只红公鸡求情道:“要说错,这只大花公鸡错得还多一点,始作俑者是它啊!”
鸡主人冷笑道:“这只大花公鸡我是要留着配种的,我怎么会卖它?这只红公鸡最讨厌,总是帮着大花公鸡打架。一只鸡还会做狗腿子,我看它前世一定是做狗腿子做习惯了……”鸡主人说着,把红公鸡往地下一扔,也没理孙宏亮,进屋去了。
红公鸡一落地,就跑到了大花公鸡身旁,亦步亦趋地跟着大花公鸡,被大花公鸡啄了几下也不生气。
这时,黑公鸡带着小母鸡过来了,大花公鸡又让红公鸡去斗黑公鸡。红公鸡又冲了上去……鸡主人正巧又出来了,气不打一处来,拿着根棍子就撵起红公鸡来:“你就那么傻吗?打架那么凶,不知道打大花公鸡吗?你把它打怕了,它还敢指使你当狗腿子吗?”
孙宏亮的心突然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他想起了李大告诉他的,妻子拿着刀去砍胡子文……
孙宏亮转身就走,他身后,传来了红公鸡和大花公鸡打架的声音……
当晚,孙宏亮没有在李大家歇息,他回到了家里,找到了多年前遗忘在某个角落里的一把尖刀,磨了一夜的刀……
第二天一早,孙宏亮来到了胡子文家。胡子文一见孙宏亮,有点心虚的样子。不过,当他见孙宏亮还是那副奴颜媚骨的嘴脸时,放下心来,得意洋洋地告诉孙宏亮,他叔父站对了队,对新皇有从龙之功。而丁岩,站错了队,已经被罢黜了,他再也不用怕丁家来找他的麻烦了……
孙宏亮谄媚地凑到了胡子文跟前,和往常一样,点着头,哈着腰,好听的话不要钱地往外冒……胡子文满意地点点头,不屑地看着孙宏亮,心里想着,狗就是狗,永远也改不了吃屎的天性……不过,胡子文这句话还未想完,一把锋利的刀子突然插进了他的胸膛……
胡子文的下人们吓呆了,好半天才大喊起来。这时,孙宏亮已经把刀子抽了出来,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孙宏亮看着已经咽了气的胡子文,笑了。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眼前突然显现出了那只红公鸡,“我已经打赢了,你赢了吗?”孙宏亮喃喃自语道,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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